老头举步朝着村里走去,路过草棚时依稀能听见轻微鼾声。
他记得上次来这破地方好像是一年前了吧?“老子上次来这是干啥来着?哎哟真是老了啊,记性不好”
灵宝趴在疯老头上,一边听着老头叽叽喳喳,一边四顾打量。
专注之下,她的视力在夜间基本与白日无二,目光炯炯一一扫过草棚里熟睡之人的脸。
可惜她并未看到熟悉的阿爷阿爹。
不远处,小木屋,有丝丝烛光透出,疯人萧一拍脑门猛的想起什么,“老头我上次不就来的这儿嘛”,想起来了,一年前,他到这管事手里‘买’过一株稀罕草药来着,“桀桀桀,小娃,咱们不用一个一个找了,爷爷直接带你去问这儿的管事”
不待俩人走近,木屋内震天鼾声便传了出来,疯人萧大步上前一脚踢在门上,哐当一声,本就不结实的木门直接被这一脚给踢倒了。
屋内,飞鼠鼾声戛然而止,他猛的睁开眼睛坐起身,朝着门口身形有些怪异的人影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老子是你爷爷”,疯人萧踩着木门跨进屋,屋里脚臭味混着汗味,让老头忍不住嫌弃抱怨,“渍渍渍,真埋汰,别爷爷我还埋汰”
飞鼠掀开棉被赤脚下地,灰色斜襟敞开,露出有些干巴的胸膛,待看清来人是谁后,飞鼠下意识后退两步,脸上表情瞬变,一双吊梢眼撑得溜圆,“疯,疯老,您怎么来了?”
“哼,你以为爷爷想来”,疯人萧扇了扇鼻尖的臭气,不耐烦的继续开口,“爷爷问你,昨日可有一老一少到村里换菜种?”
“啊?”,飞鼠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闪,完了,肯定是自己讹了那对父子钱,来找他算账的?
“是,是,有的,一对父子”,飞鼠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陪笑,随即走到床边掀开木板,满脸肉痛的拿出一个锦袋,里面是黎诚盛父子给的半两银子,还有他自己好几个月的工钱。
双手奉到疯老面前,飞鼠谄媚道,“疯老,您说说这事闹的,早知道他们跟您认识,哪还需要亲自过来买菜种。
吩咐一声,小的立马给送过去,这,这是他们给的菜种钱,多出来的全当是小的不懂事,给的赔礼了,嘿嘿”
疯人萧盯着他看了两眼,不用想也知道,这厮定是讹了父子俩的钱,他伸手拿过锦袋,递给肩上奶娃,“乖徒儿,拿着”
飞鼠盯着与自己齐平的小娃娃,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低下头不敢再看,心中生起狐疑,这疯人萧何时有徒弟了?
灵宝接过锦袋晃了晃,是熟悉的扑嗒哑声,顿时明白这里头装着的是银子,揪着袋子就往怀里塞。
带回家,给阿奶。
她拍了拍老头脸颊,示意他不要忘了正事。
“我再问你,他们人呢?”
“啊?”
“啊什么啊?问你他们人呢?”
“那俩人换了菜种就走了,我亲眼见着他们出的村”,飞鼠如实说道,他不仅看见父子俩出了村,还看见他俩给了村口那户佃农银子。
“你是说,他们不在佃农村?”,疯人萧步步逼近。
“我我我说的是真的,他们衣着干净,一,一看就不是黑户,小的哪敢随随便便扣人啊,疯老您相信我啊”,飞鼠连连后退,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疯人萧停下脚步,摸着胡辫,思考眼前男人是否在说谎,片刻后,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摸出来一颗小药丸,一脸坏笑,“小子,爷爷不是不信你,但爷爷着急找人呐,你要是不说实话,爷爷只能赏你一颗断肠丸了”
灵宝赞同点点头,奶音生脆,“赏——”
老头抬眼,盯着小奶娃认真模样,心喜得紧,小崽子,越来越合爷爷眼了。
飞鼠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哭声阵阵,“冤枉啊疯老,小的真没扣人,村口,村口那户佃农可以作证,您要是不信,小的立刻让他们来对质,还有村里的好多佃农都亲眼瞧见了父子俩出村——”
老头嫌他聒噪,开口打断,“行了行了,哭得真难听,爷爷我自个去问,敢撒谎,爷爷我有一百个法子教你做人”,揉了揉耳朵,老头转身就走。
待得他脚步走远,飞鼠才敢爬起身,心有余悸重新坐到木床上。
透过木屋缝隙,他瞧见一老一幼,在村口那户佃农的草棚前,驻足了片刻,而后飞出了村。
见人真的走了,飞鼠紧绷的背脊霎时放松,穿好衣裳,也顾不得时辰了,骑着马直奔白云城,不管是有人私自种地一事,还是疯人萧新收了个徒弟,都必须得告知上头。
说不定,以后这白云城又要多个小疯子了。
......
卯时一刻,距离佃农村往东三十里外的矿东村,一阵铜锣声响彻黎明前夕。
整个矿东村修建于矿山一里外的山坳里,与佃农村相差无几的草棚整整齐齐排列山坳中,一眼望去,每一个草棚里几乎都塞满了人。
“开工了开工了,妈的,一群废物”,长鞭挥在地上啪啪作响,草棚里,清一色的汉子们纷纷站起身。
长期在狭窄逼仄的平巷里采矿,这些人的身上像是抹了一层又一层黑灰,肮脏又油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