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庭院中的丝竹之音仍然可闻。王玄姬住的这个院落,数面都有房屋阻隔;卧房离外面、还隔着两道门,声音其实并不大。 但这种乐器声、唱歌声,玄姬一直都不喜欢。细思之下,她也许只是抗拒歌伎舞姬带来的某种意象、一种不安稳的感觉。 正如阿母白氏所言,别看现在那些家伎吃好的、穿好的,也不用干活,可一旦稍微人老珠黄,便会被主人卖掉或送人,日子会越过越差。以后她们会完全失去什么风雅,只有争抢残羹冷炙、丑陋苟且。这种事阿母说过多次,倒不是在骗玄姬。 玄姬也可怜她们,但没有办法。以前阿母威胁玄姬,要送她去做歌女,她想着的也只是、干脆死了省事!免得整天提心吊着朝不保夕。 今晚阿母白氏又来了王玄姬房中。 印象里,白氏来玄姬的房间谈话,玄姬经常都是毫无精神地躺在睡榻上。有时候她不想听,阿母还会掀开她的被褥、强迫她听。烦得要命,好像看到玄姬心情好点、阿母就会浑身难受似的! 不过这会玄姬没在榻上,正跪坐在小小的梳妆镜台前面。阿母也坐了过来。 阿母白氏又提起了何家的事,说是何骏又给她带了话,行不行总得给个回复。苦口婆心地劝说,秦仲明一去淮南不知道要多少年,玄姬错过了好家势、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了。 白氏居然还没有回绝何家!她仍然吊着这件事,看来是还没有死心。 何晏父子好色婬乱的名声,在洛阳很多人都知道,白氏却只看重他们的家势。她把话说得很直接,说什么做何家人的发妻、比做秦亮的妾强得多。 玄姬只好再次威胁白氏。说上次阿母提到何家的联姻,自己没有反驳,是想直接把秘密告诉王公渊!因为之前已经说清楚了,只要逼她嫁人、就把秘密说出去。 白氏果然吓得愣在那里,终于放过玄姬、离开了房间,走出门口才隐约骂了一声。 玄姬只得“唉”地叹息,心里并不好受。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不管白氏抚养她出于何种目的,但时间有那么长,玄姬有时想到她也会心酸、甚至心疼,希望阿母能好过。但玄姬又不愿意与阿母在一块,只要见到阿母,她心里便特别难受、满腹怒气消沉,甚至想自暴自弃,觉得生活毫无意思。 玄姬对白氏的情意,真是非常复杂纠缠,想恨却恨不起来,想好好待她、又做不到。 还是与仲明在一起简单。虽然起初只是好感与念想,令君成婚的时候、玄姬已经放弃,后来稀里糊涂地便与仲明搅在了一起;但在一块之后,便几乎只有高兴。 她有时候还会有奇怪的念头,若能与仲明在一起高兴地过两年、逃避掉一切烦恼,然后死掉算了。 玄姬心情低落地躺到榻上,伸手在垫子下面摸到了两份简牍,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一份是留给王家人的,便是解释想静修两年云云。另一份则是威胁白夫人的信。 只剩最后一晚上了。想到这里,玄姬的心情才渐渐上升,期待之余,甚至还开始有点焦躁、简直是一刻都很难熬。 仲明现在已经在洛阳,必定在乐津里的院子里等着她。哪怕没见面,只要离得近一点,玄姬心里也感觉完全不一样;如同他之前住在王家宅邸、或是搬回乐津里,玄姬的心情都不同。 各种与秦仲明在一起的细节浮现出来,玄姬又抱着被褥开始辗转反侧,双腿紧压着被褥、不时翻身,把榻上弄得一团乱。 半个多月都已经等过去了,一晚上却好像特别难熬。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晚上她睡得断断续续,还做了好几个梦。天刚蒙蒙亮,玄姬就起来收拾好,她在房间里转一圈,又细想了一下善后诸事。 服侍她的两个侍女,她在信中说了,请王公渊送到令君那里,然后由令君派人、送到她静修的地方照顾起居。 虽然只是侍女,玄姬却不想不管她们,因为相处久了总有些情分与回忆。当年玄姬刚被接回王家宅邸的时候,她们俩还不到十岁,便一直在玄姬身边服侍。 玄姬还记得、初次见到她们的模样,皮肤晒得有点黑,手上长着冻疮,一脸蠢蠢的样子什么都不懂。现在她们早就养得细皮嫰肉,若是不管她们、多半会被送去做伎女。估摸着里坊门快开了,玄姬欠身在窗边仰头看了一下天。东西也带的很少,她便静悄悄地走出房门。 沿着回廊走到门楼前时,玄姬不禁又回头多看一眼这个庭院,已经在这里住好多年,确实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但这里已无仲明、甚至要好的令君也不在,玄姬实在没有太多留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楼。 她现在只剩下满心的期待,或许太心急、又不想被人看出来,快慢不协调的步伐走得有点奇怪。她走到府邸角门后面,门房为她开了门,只是揖拜打了声招呼,悄悄看了她一眼、果然没有多话。 玄姬刚出门,立刻把纱巾蒙在脸上、并戴上帷帽,埋着头快步向里坊门那边走。 刚出里坊门没一会,忽然右侧有人吹了一声口哨。路上人不多,玄姬有点紧张、同时心生厌恶。 她穿着又厚又大的粗糙麻布衣裳,头上也遮得严严实实,就是为了防止被人注意。玄姬也知道自己的美貌,只要露面总会招惹目光。却不知,那边的登徒子为何会注意她。 又是一声吹哨,玄姬蹙眉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辆马车前面坐着个人,他伸手抬起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俊朗亲切的脸。玄姬顿时笑了,又是诧异、又是惊喜。 明明说好的在乐津里见面,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