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在永安巷猫了一个冬天,只偶尔回宁宣王府看望王妃和长公主,其余时间都在棠璟宅那间西向的书房里,一日日消磨光阴,看白昼一天天变长,梨树开谢一朵朵雪花。 惊蛰那天,京中下了一场大雨,寂静了一整个冬日的昆虫约好了一般,发出悠长又刺耳的鸣叫,仿佛在昭示某些变化的到来。 宿怀璟一天天上值,从御史台行走到正六品的御史隶,他花了不过短短两月。 宿怀璟从来不将官场上的事带回家中,他与容棠聊的永远都是二餐吃什么,休沐日去哪里玩,京城里从北边来了群走足的商贩,运回来许多边塞的小玩意,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容棠跟在盛承厉身后操劳了两辈子,这时候完完全全被人护在权力斗争之外,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而宿怀璟也并非一点不让他插手,在某些不能直接言说的节点上,又或者原著中某些起到不可代替作用的官员归属问题上,容棠偶尔也会钻一钻系统的空子,给宿怀璟一些似是而非的提醒。 往往这种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变成了容棠说、宿怀璟听。 后者会给他沏上一壶清茶,备几碟干果零嘴,带着笔墨纸砚一并,置在容棠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防止他说到兴头需要提笔给他写下或者画出某些势力关系来。 棠棠掌握的信息多数都刁钻又隐秘,费心去查并非查不到,不过是多花些功夫和精力的事,宿怀璟有玉中求那样一座赌坊,这大虞官员里十个有八个站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可他愿意听容棠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叨叨。 不仅是帮自己厘清思路减少麻烦,更多的是为了让棠棠多一些活力。 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当说起那些官员琐事和八卦时,容棠脸上的表情并非厌烦与枯燥,相反,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 宿怀璟喜欢那样的鲜活。 庆正十年的春天,大虞有一件关乎天下学子的大事:科举。 放榜那天恰好处于仲春,百花盛开的季节。 盛承星的折花会还未开始,贡院门口聚了许许多多过来看排名的考生,以及一些下了朝从府衙绕道过来的官员。 柯鸿雪身为国子监少傅,实则不过挂个职位,无需日日前去讲学,是当之无愧的闲人一个。 上届惊才绝艳、惊动了整座虞京城的探花郎在放榜日那天,一大清早就驾了自家那台珠光宝气的马车,迢迢从柯府绕到永安巷,接上容棠,再一齐乘着马车去子午门,接刚下朝出来的沐景序和宿怀璟。 顺便看见小卢大人,一并也捎了上车。 卢嘉熙既紧张又兴奋,若按他的人生轨迹来说,如今守在贡院门口,惴惴不安等着放榜的那些人里面便该有他一个。 而今他借了折花会的便利,又走了一遭江南水灾,阅历和见识早已非这些刚考完会试的学子所能比拟。 马车停在街角,贡院门前一整条长街都被等 候放榜的学子小厮占领,容棠一路走过去,还在其间望见不少朝廷官员的面孔。 “榜下捉婿的。”柯鸿雪笑道,随意望了沐景序一眼,道:“若不是那年仲春,我死死贴着学兄不挪地儿,说不准咱们沐少卿如今是哪位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呢。” 这话里酸味快要冲上天,容棠默默离他远了几步,沐景序依旧冷冷的样子,私下里几人相处时也曾从灯火月光中,瞥见几分那些年虞京城最风流潇洒的二殿下样貌。 可如今短短二十八年人生中,亲友离散、下属死尽,守孝的素衣穿了十年,面具也在脸上戴了十年,管中窥豹般瞥见一点当年模样,也不过转瞬即散,停留不了许久。 容棠心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置身一片热闹滔天的人潮里,想柯鸿雪口中的画面。 艳阳晴好,京城里百花开遍,即将步入仕途的青年才俊站在春光下,阳光经过他们脸庞都要温柔,穿着鲜艳的媒婆前来说亲,头戴乌纱的官员真切相邀。 很飒沓意气的一副画面,可一旦跟沐景序联系在一起,容棠莫名就觉得有些违和。 人间富贵骄纵的王孙变成了天边月山顶雪,来红尘走一遭都不沾惹一缕俗世的微风,实在不该跟这样嘈杂无序的画面有所联系。 容棠走在宿怀璟身边,望向沐景序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信。 但他还没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卢嘉熙已经狐疑道:“不对吧,我在礼部听员外郎大人说,庆正七年的放榜日,最受欢迎的分明是柯学兄你呀?” 柯鸿雪被戳穿,面上从容得意的笑有一瞬间凝固。 他转过头,想要警告卢嘉熙不要乱说话,宿怀璟却已经身形一动,隔绝了两人的视线,笑着问:“小卢大人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