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宅,正屋,卧室,床前。
杨天淳收回搭在于化成腕上的手指,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严肃,转头对方牧野说道:“神爷,这屋里太冷,你去把火盆烧起来,再去烧些热水。”
方牧野之前给于化成把脉的时候,便觉得师父的病症不轻,如今看到杨天淳的神色,感觉师父的问题可能比自己想得更严重,心中不由更是一紧。
但当下也没多问,应了一声,便先去厨房把水烧了起来,然后又找到火盆拿到于化成床前,生起火烧上炭,炭火很旺,没多大会儿,这卧室里的温度就慢慢高了上来。
杨天淳半掀开盖在于化成身上的被子,解开他的衣衫,然后打开药箱,取出针囊,拿起毫针,凝神屏息,腕定指准,在于化成关元、气海等穴位逐一施针,动作一气呵成,从容有度。
不多时,于化成悠悠醒来,脸色依然苍白,半睁的双眼很是无神,他眼珠动了动,看到了站在床前一脸关切之色注视着他的方牧野,也看到了坐在床边看着他的杨天淳。
“谢谢杨大夫。”于化成猜到是杨天淳救治了自己,开口道谢,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弱无力。
“于师傅客气了,您现在觉得如何?”杨天淳问道。
在来时的路上,已经从方牧野那获知了他的师父姓于,是一位形意拳大师。
于化成轻声答道:“好多了。”
杨天淳笑了笑:“那我就给您起针了。”转头又对方牧野说道:“神爷,你去倒半碗热水来。”
方牧野急忙跑去厨房,水已经烧开,他盛了半碗,又拿了只勺子,回到了屋里。
此时,杨天淳已经收好了针,于化成也披了厚衣搭上了被子,半靠在床头。
见方牧野端水进来,杨天淳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药丸,递给方牧野,口中说道:“这是我用人参、黄精、茯苓等药材制成的百草丸,有固本培元的功效,你化在热水里,给于师傅服下。”
方牧野接过百草丸,放进碗中,百草丸入水,两息的工夫就完全化开,方牧野坐到床沿上,拿勺子舀了药水,再放到嘴边吹了吹热气,觉得没有那么烫了,才小心翼翼地喂于化成服用。
于化成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慈祥地看着方牧野,一口一口地喝光了碗里的药水。
这百草丸倒也神奇,于化成喝下药水不久,苍白的面孔上就多了一丝血色,看着不再那么吓人。
方牧野一直提悬的心总算是放下,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杨天淳问道:“杨大夫,我师父这是什么病症,怎的如此厉害?”
杨天淳没有出声,给了方牧野一个眼神,微微摇了摇头,方牧野顿时明白,当下便不再追问。
于化成却是注意到了杨天淳的小动作,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着说道:“杨大夫大可不必顾忌于我,小老儿并非心性薄弱之人,且我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心中还是有数的,杨大夫但说无妨。”
见于化成如是说,方牧野想了想,便也说道:“杨大夫你说吧。”
杨天淳点了点头,当下便直言道:“于师傅你应是早些年伤到过内腑,留下了暗疾,如今又年事已高,气血亏损的厉害。这两日天气骤冷,便感染了风寒,风寒好治,但这亏损的气血却是药石无医,补不回来了。”
“本来一两年内倒也无性命之忧,只是这场风寒,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子,导致您的身体进一步恶化,怕是已时日无多,如今我也只能给您老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尽人事听天命了。”说到这,杨天淳不禁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
听到杨天淳所说的话,方牧野顿时愣住,心中不由一阵抽痛,心脏仿佛被两只手掌紧紧握住,难受得很。
不料于化成却是洒脱得很,神情平静,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早些年飘泊江湖,和人动手,虽然拳毙了对方,自己却也差点死掉,这之后的日子,都算是捡回来的。我在这嘉兴府定居,其实便是感觉到自己兴许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才选了个好地方,了此残生。”
说着转头看向方牧野,眼神中满是欣慰,继续说道:“没想到在死之前,还能收下一个好徒弟,我是真的心满意足了。”
于化成说话的语气很是平淡,但正是这种平淡,让方牧野更是揪心,不能忍受,眼眶瞬间就湿透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更何况,自从拜师后,于化成对方牧野真的是极好,每日不仅倾心教授他武学,还精心为他准备午晚两顿饭食,另外对他也没有太多规矩的要求,没有摆师父的架子,反而亲切随和得很。
真是春风化雨为师,慈祥亲厚如父。
方牧野是一个极为重情之人,谁人对他好,他会对那人更好,他早已将于化成尊为长辈,待为家人,有了很深的孺慕之情。
于化成平时看着身形稳健,行动起来腿脚利落,他一直觉得于化成的精神头不错,再活个十年八载的也是轻而易举,如今哪能接受于化成命不久矣的事实。
于化成看到了方牧野的难过,温声安慰道:“痴儿,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乃为世之常情,没有谁能长生不死的,你不要伤心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