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内没开灯,病房的灯光顺着门缝射进洗手间,竖直的一条,就打在屈金银干尸一般的身体上。洗手间内,大片的镜子反射着光,倒映着敞开一条缝的门,那其中却是没有半点儿屈金银的身形。
邓欣这时候也发现了不对。
她颤巍巍地扭头,看向了洗手间,就和屈金银白蒙蒙的眼珠对上。
屈金银下巴上下移动,没有发出声响。
邓欣却好似听到了他的控诉。
她听见了……她明明听见了……
邓欣捂住了耳朵,正要尖叫出声,却见黎云挡在了她的面前。
屈金银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一下子消失了。
邓欣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新鲜的空气充盈肺部。她虽然只看到了黎云的背影,却知道自己得救了。
邓欣忍不住呜咽,眼泪打在医院白色的被子上,晕染开一团团水渍。
“你,做什么了?”宋英英心有余悸,却不是因为屈金银,而是因为黎云。
黎云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他自己跑掉了。”
“啊……那我们要去找他吗?”宋英英挠头。
黎云没回答,只是转了个身,看向抱起双膝,埋头在被子上哭泣的邓欣。
李叔叹了口气,“跟中心医院那个差不多,对吧?”
宋英英怔住。
“嗯。我觉得是这样。”黎云颌首,在病床上坐下,“邓小姐,邓欣。”他叫了两声,听到哭泣声停止,才继续开口道,“你没有对他做任何事情吧?”
邓欣抬起头,露出通红的眼睛,委屈地说道:“我上班的时候,屈爷爷已经不行了……我……我没告诉任何人……养老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不行了,就那么几天了。我以为他生了什么病……”
邓欣的身体轻轻颤抖。
这段话,她并没有撒谎。
她那时候刚到金年养老院工作,负责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并没有被分派到照顾老人的任务。负责照顾屈金银的是蒋春芳。蒋春芳为人刻薄,偷奸耍滑,还毫不遮掩自己的所作所为。邓欣对此倒是没有多少抱怨。她习惯了不去抱怨任何人。她只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不用频繁地逃跑。金年养老院开出来的待遇很优渥,硬件设施也非常好。即使有些不好的地方,邓欣都觉得那是可以忍耐的。
“……我那时候,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只是看到过一眼,在外面走廊拖地的时候看到了一眼……他瘦得皮包骨头,房间里面味道很重……可是,可是……”邓欣咬紧了牙。
她没有深思自己所见的屈金银代表了什么。
直到屈金银死亡,她都没发觉异常。
蒋春芳脾气不好,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蒋春芳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那么多人呢,屈金银还有儿有女呢。谁能料到……
“……他是被饿死的。”邓欣松开牙关,揪着被子的手也松了下来,“不是那种生病之后,吃不下去东西。他只是,只是老了,吃饭慢,手不稳。蒋春芳没有耐心,几次三番之后,就让他经常挨饿。饿了之后,他更没力气了。然后,就不行了……”
屈金银临死时含糊的呢喃还残留在他生前住的房间内。
除此之外,养老院中不少类似的呻吟。
即使听不到那些声音,在养老院工作一阵,邓欣也能发现蒋春芳的问题。
不仅仅是蒋春芳有问题,那些看顾老人的护工多多少少都有问题。
瘫痪的老人生了褥疮;双腿残疾的老人只能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的老人身上没有干净的时候;有慢性病的老人根本没人盯着他们吃药;食堂的伙食大鱼大肉,不适合老人食用;健身房里的设备大多积了灰,她只见过食堂大厨的小儿子每晚来跑步;活动房里的麻将、扑克都被员工们摸得油光水滑,老人们整天困在狭小的房间内,腿脚能走动的那些老人也只能在走廊和院子里活动活动……
他们都困在那儿等死……
邓欣的神情逐渐变得麻木。
“没人离开吗?”宋英英不敢置信,“他们都无家可归?而且为什么不报警?”
邓欣抬眼看向宋英英,当她真是个小孩子,只说了一句:“他们都是被自己儿女送进来的。”
宋英英初时未能理解,但转瞬,她就联想到了三院发生的一些事情,脸色逐渐变化。
能决定一个孩子未来的是他们的父母;能决定一个老人未来的是他们的孩子。
在父母和子女还健在的时候,外人所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宋英英就曾见过拒绝给父亲治疗的女儿,见过给母亲胡吃海塞符水神药的儿子。三院那些科室大主任医术精湛,能治病救命,却没办法救那些人。尹士康守护了三院几十年,也对此束手无策。
宋英英沉默下来,捏紧了拳头。
和三院不一样。
三院顶多是无法治疗那些老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子女放弃。金年养老院所做的,却是加速那些老人的死亡。
“既然你知道这些,可以报警吧。”黎云开口道。
金年养老院的所作所为显然违法了。
法律可能无法界定那些老人子女的主观恶意,但却能阻止和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