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滨海的前一天,画画的老先生去找了许流星。
老人家一口气爬上了八层楼,累得撑着膝盖猛喘粗气。
他想扶一扶楼梯把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栏杆时猛然缩回。
虽然年迈,但他有洁癖,这个毛病大概没得治,得带到棺材里。
他抬起堆满皱纹的双眼,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破败之所。
墙灰和着油污落了一地,地面黏黏糊糊的不知道附着了多少古怪的东西,墙面上黏着厚厚的一层黄褐色油污。
在油污之上,覆盖着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之类警告、威胁性字眼以及各色各样酒吧、舞会招妓,小诊所堕胎、卖血、卖肾等牛皮癣广告。
这些字眼和广告上又黏上了不知几层黄褐色油污,如此重叠的演绎着这栋楼里不同之人的相同经历。
这栋楼共有八层,每层有十八间房,都是一居室,每层配备着一个卫生间和厨房。
许流星住在816号房,在最里面的位置。
越往里走,臭味越明显,红色警告的字眼越来越大,小广告则贴满墙壁。
卫生间就夹在816和818之间,所以虽然是两个最吉利的数字,租金却最便宜。
城市中心,这样类似集体宿舍的房子已经很稀有了,何况它地处滨海的黄金地段。
只要越过一条街,便是参天高楼,璀璨明亮。
他敲响816号门,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然后是一瘸一拐扶着墙壁缓慢靠近的脚步声。
房门打开。
看见老先生的那一刻,许流星有些发怔,随后赶紧邀请他进门。
但屋里乱七八糟,几乎没有落脚之地,更别说让她拿出能够招待老先生的饮品和小食,一时间,许流星有些无措。
老人看出了她的窘迫,只说:“别忙活了,我站着就好。”
但说话间,许流星已经飞快取来干净毛巾,用力地把破破烂烂的小沙发擦了一遍。
“您坐。”
老人家也不再讲礼。
许流星在床上给自己也腾了个空位出来:“您来找我有事吗?”
老人家没说话,只是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丝巾。
准确来说,是包裹着一块丝巾的湛蓝色丝绒礼盒,窄长,精致。
他将礼盒搁到床上,挪到许流星指边:“老头子没什么东西能送给你,这个作为礼物,给你留做纪念吧!”
许流星有些错愕,但还是拿起礼盒,礼貌地笑了笑,说:“啊,太感谢您了。”
“只是。”她有些迟疑,也有些无奈:“是我该送您礼物的。”
老人家似没听到她后面一句话,满是褶皱的脸上堆着慈祥的笑:“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许流星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礼盒,眼底赫然出现一枚异常闪耀的蓝色宝石,然后才是镶着那颗蓝宝石的一支毛笔。
毛笔?
好奇怪的搭配。
“这是……”许流星愣住了,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颗宝石吸引。
那是一颗透亮的、湛蓝的钻石,形状是长方形,打眼看去,有整齐、规则却数不清的切割面。
许流星屋子里的灯光昏暗阴沉,却仍挡不住那颗宝石耀眼的光芒。
她有生之年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钻石,甚至没有在电视上见过。
那支毛笔笔身不算纤细,可镶着那么大的一块宝石,显得极其不协调。
不,不是不协调,是丑!
奇怪又丑陋的毛笔安安稳稳地被固定在柔软又奢华的丝绒布托中,似乎尘封很久了。
她颤了颤眼睫,猛然回过神来,惊慌地合上礼盒,磁吸盖子撞在盒身上,发出 “啪”的一声,响亮又清脆。
“不喜欢?”
老人家偏头看着许流星,眯缝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许流星放下礼盒,挪回老人家眼前,语气平淡又认真:“这份礼物,我不能收。”
“不能收?”老人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合适的说辞,“是因为不喜欢,还是因为它有一点贵重?”
有一点贵重?
有一点?
是亿点吧!
许流星扶住额头,无奈道:“老先生,您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吗?”
闻言,老人家苍老的嗓音哈哈大笑,半晌,玩笑似的说:“这能值多少钱,批发市场按斤卖,一斤9.9元。”
许流星犹疑地“啊”了一声,还真信了。
老人家干咳了两声,敛了笑,终于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最后拍卖的价格是……3亿。”
许流星心如止水地听着。
“这颗钻石原本在一枚戒指上,但有资格带上戒指的人早就去世了,所以最后拍得那枚戒指的买家,就将这颗宝石取下来,镶在了这只毛笔上,这只毛笔是那位买家亲手所做。”
“其实这只毛笔比那颗钻石更贵重,它承载着一位父亲对孩子的爱。”
许流星麻木地抬头,眼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只觉得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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