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拓鲁被押着路过了闹市区,建筑工地,贫民窟,草场,屠宰场,然后是树林……
直到他被推进一间屋子,紧紧捆在眼前的黑色绷带被解开。
箍得太紧,导致眼部缺血,虽然睁开了眼,但眼前黑了十几秒。
一片混沌中,立在他面前的雕像逐渐有了轮廓,形状愈加明显,颜色愈加鲜艳。
那尊雕像一张红面似染了血,美髯长垂,卧蚕眉斜插入冠,一双凤眼怒视前方,着一身红绿鎏金长袍,他右手提着青龙偃月刀,左手托举着乌黑浓密的长须,立在屋子中心。
神案前烛火跳动,香烟萦绕不断。
炳文竟然拜关公,拓鲁只觉得滑稽。
德卜和他一起进的屋子,点了三根香,虔诚地拜了拜,准确地插进关公身前的炉中。
那个炉子不算小巧,却也不大。
德卜侧首问:“你不拜一拜?这是忠义神,可以护佑你。”
拜关公是从戚家女开始的,后来成了戚家的一个传统。
麻乌赌场有尊一模一样的,虽比这个小一圈,但仍尽显神威。
乾哥从来不拜,他们自认不是忠义之人。
拓鲁别过脸,看向炳文:“陆燕衡的儿子在麻乌,肥羊到了嘴边,炳文先生要视而不见吗?”
炳文端坐在右侧大而厚重的办公桌后,一只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垂在桌后,闻言想了想,轻轻放下手中杯,杯子还是那只金虎狂啸杯。
他沉声说:“陆燕衡的公子动不得。”
拓鲁冷笑一声:“我们不动他,别人也会乖乖不动吗?”
“我们?”炳文抬眼,“你是哪一方的人,自己不清楚吗?”
拓鲁反问了一句,“我是哪一方的人?”,没有人回答他。
屋里很安静,四面厚墙将这方寸之地与屋外的嘈杂之音彻底隔绝。
炳文抬起指尖一下一下敲打桌面,他有耐心。
“炳文先生,我是哪一方的人,取决于您想让我成为哪一方的人。”
“哦?”炳文笑了笑,露出颇为满意的表情,“你想做什么?”
“您想做什么?”
炳文的手指停了下来,落在桌面上:“你出人意料的有些聪明,也有点胆魄,看来乾东教了你不少本事。”
“是,他是个不错的老师,教过我如何物尽其用。”拓鲁没想过藏巧于拙,他将自己所知所想全盘托出。
那不算一个计划,在滔天巨浪中,计划是无用的,他得顺着浪走。
后面的一小段记忆,拓鲁选择性地模糊了它,但却成为了陆拙的阴影。
他没想过要动陆拙,但陆燕衡的儿子比他想象中胆小懦弱,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让他想起了乾哥举着那张照片时说的话。
“你看陆家这小子,干干净净像是颗宝石,我期望你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那一夜,四面八方藏着阴森可怖的眼睛,不止是炳文,还有陆燕衡,或许还有敦奎。
在无数虎视眈眈的注目下,他那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突然冒出来,迫使他在最后一刻捂住了陆拙的眼睛。
后来的一年间,拓鲁给敦奎放了几次消息,所有的一切都在陆燕衡眼底发生着。
炳文要敦奎死,这不容易,但也不难,因为希望他死的并不只有一个炳文。
从敦奎开始好奇拓鲁这个人时,他就已经踏进死局。
行动是拓鲁和鲨神一起的,两柄利刃同时出鞘,不见血不会停下,两人都受了伤。
敦奎断气后,拓鲁和鲨神又撕咬起来。
这是计划之外的事件,他们带了三十几个人,杀到最后只剩了他和鲨神,敦奎的人最终也没能替他解决掉鲨神。
好在,枪比刀快。
乾哥是死在拓鲁枪下的第一个人,鲨神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枪这东西,拿起了,就放不下。
所以乾东不教拓鲁用枪,但枪学起来比刀容易。
拓鲁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潜进一年前去过的宅院,他当时被蒙着眼睛。
但狗不是靠眼睛辨认方向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那不是炳文的住所,炳文居无定所,M国四处有他的据点。
但德卜不同,他不过一条死了主人、失了宠幸、垂垂老矣的看门狗。
如何让一个瞎子准确无误地找准方向,大概只有日复一日重复那一个动作。
看来,虔诚无法颠倒黑白,关公并不护佑他。
拓鲁走到德卜面前时,他身着西服,戴着眼镜,端了杯咖啡,正襟危坐在庭院中看报纸,神情专注,乍看像一位温厚的学者。
他抬眼,语气淡然:“鲨神没了?”
拓鲁不答,由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从上至下打量他。
那是乾哥的眼睛。
“我跟他讲过,疯狗的獠牙早晚会撕烂我们的咽喉。”德卜放下杯子,合上报纸,“国际形势愈发紧张了,杜先生居然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
拓鲁仍旧沉默不语,他没必要说话,敦奎已死,他只是来取他应得的报酬,没有人会和报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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