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出监以后,与妻儿等并没有去庞师娘的宅园,而是先去了祥符县的租院暂住。
宗泽这般选择,自然不是因为见外,而是不想给陈老汉夫妇带去麻烦。
有的时候,改变一个人的思想的,或许并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某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儿。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当代人杰,宗泽并不是一個功名心很重的人,或者应该说功名欲比较淡薄。
这从他十几岁便读书有成,却不曾下场去考科举,而是选择了游历天下十余年,增益见闻,广开眼界,却就可以看出宗泽与大宋主流读书人的迥异之处。
对宋朝的绝大多数读书人来说,宗泽的选择简直就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傻缺行为。
自来读书人选择游历天下,只是因为学力不足以支撑通过科考,而作出的增进学识的无奈选择。毕竟先贤们可都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如果放在几年前哲宗尚未亲政时,宗泽或许还会有一种舍我其谁的使命感,那些个旧党的腐朽之辈把天下搞得一团糟。
但是自从哲宗亲政以来的三四年的时间里,大宋的一切几乎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国家安定,百姓乐业,地方秩序一片大好。
而在这其中,宗泽所起到的作用可谓微乎其微,他只是处置了一个县的杂务,然后修整了一条河道,为此还赔上了一个儿子。
而开封府的几日游,却让宗泽见识到了大宋官场上的另一面。
朝中党争的现状自不用说,为了争斗,这些个新旧党官员甚至罔顾被掠杀的无辜人命,为此宗泽甚至都被动了刑,还被无名无状的关押了好几天。
这也印证了当年文彦博对宋神宗所说的那句“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士大夫眼里或许有天下,有士民,但没有草民。
监牢里待了几天,宗泽本就不多的功名心思基本上都被放下了,他唯一的执念就是不负所学,不负此生,不负苍生。
若是放在另一个正常的世界里,宗泽想要完成“三不负”,最便捷的法子却还是得在官场上混。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却不然,镇魔人的存在给了宗泽第二种人生选择。
宗泽想要试试不一样的人生道路,但是在这之前他得处理好自己身上的首尾。
宗夫人救他出来的法子,在宗泽看来着实有些绝,但并不妙。
这法子简单直接,直指人心,可算是宗夫人能够使用的,可以把宗泽救出来的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对此宗泽只想说,陈家小哥儿的心计果然恐怖如斯,
只这一手算是把执掌开封府的主官架在了火上烤,同样也让坑开封府主官的宗泽变成了官场上的孤家寡人。
宗泽要是个朝堂要员,倒也能作个孤臣,可惜宗泽只是一个芝麻绿豆一般的小官儿,这下可算是断了他在官场上的前途。
当然宗泽并不知道,六十岁之前的他在官场上本就没有甚么前途可言。
宗泽很清楚,过不了三两天,朝廷一定会对他这种异类进行处置。而且处置方式宗泽甚至也能猜到,以平调或者升一级的方式,被发往偏远军州为官。
这特么跟犯错的官员被流放几乎没有甚么差别。
当然也是有差别的,比如碰上个大赦或者啥的,被流放的官员还能趁机脱离苦海,可宗泽这种转任的正式官员可享受不到类似的好处。
只要没有上面的转迁调令,你就在那里作官作到死吧!
甚么?期满离任?
不好意思,找不到继任者接替你,请继续拉你的磨吧!
宗泽预计到了朝廷的处置方式,却低估了哲宗君臣们的反应速度。只他回到住处,刚刚洗去一身的晦气,还没来得及跟自己的家人热乎一阵,那情势被烤的发焦的黄履,便带着宫人携了一应赏赐找上门来了。
宗泽接待黄履的过程自不需要详述,整个就是致歉加抚慰的过程,并以哲宗皇帝的名义颁下了赏赐。
钱一千贯,纹银一百两,绸缎二十匹,细绢二十匹。
说实话,这般来自大宋帝王的财物赏赐,莫说是对宗泽这样的下品小官,便是落在一般朝中重臣身上也是极厚的。
问题不在于这些东西的价值,而是其背后所隐藏的政治意义。
宗泽在听得这些个赏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接,但是当对上黄履那双内藏深深寒意的眼眸时,宗泽的心中却是又一个激灵。
他却悚然醒悟,这些个赏赐拒绝不得。
若是拒绝了,不但眼前的这个权知开封府的尚书右丞将会成为他的死敌,宫中的官家也会认为他不识抬举。
当然若得宗泽一家接了赏赐,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当中,黄履基本上算是勉强过了关,真正陷在里面的却就只有宗泽自己了(谢文瓘:宗老弟莫急,还有老夫作陪呢!)。
宗泽苦笑着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黄履,却是忍不住对这个官场前辈心生羡慕。
简在帝心啊!
谁家皇帝能保护一个臣子保护的这么细致体贴?!
由此宗泽却是再次确认了一个令他伤心不已的事实,哲宗官家果然是有为的英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