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时,阴雨绵绵。
安丰城东丰草湾一处仅用青石包裹的坟茔,若不是墓碑上刻有铭文,任谁也不会想到此处是大周淑妃长眠处。
陵寝修的足够‘简朴’,以至于显得有些简陋。
可即便这样,陵寝旁竟也结了一座草庐。
草庐内一布衣老妪见有人冒雨来拜,颤巍巍上前,疑惑道:“敢问夫人是何处来的贵人?”
正在摆放贡果祭品的柴圆仪回头,仔细在那老妪苍老的面容上一阵端详,终是不确定道:“婆婆可是.李尚宫?”
那老妪虽衣著朴素,但一举一动间皆成体统,闻言不由行了一个万福礼,却道:“老婆子以前确实在大周淑妃身旁任女官,恕老妇眼拙,贵人是”
听她亲口承认下来,柴圆仪豁然起身,有些失态的抓住了李尚宫的手,激动道:“尚宫,是我呀!我是秀福,我回来了”
最后一句,终是没忍住落了泪。
能在金国偷生十几年,柴圆仪自是不乏控制情绪的能力。
可今日.也算满怀期待吧,可见了父皇之后大失所望,心心念念支撑她活下去的母妃竟也阴阳两隔。
此时,终于见到一位幼时故人、且是母妃的身边人,情难自禁也属寻常。
听柴圆仪亲口说出‘我是秀福’,那李尚宫难以置信的呆愣了片刻,随后极为失礼的抓住柴圆仪的手腕,一把将后者的衣袖捋到了手肘处。
小臂内侧,果然有一枚红豆大小的痣。
这种天生标记做不得假,可李尚宫视线在豆痣上一扫而过,便又迅速被柴圆仪胳膊上的伤疤吸引了注意力。
纤细小臂上,纵横分布了三四道旧伤,有的是烫伤后结痂留的疤痕,有的颜色稍深,看起来像是鞭痕。
李尚宫嘴唇一阵哆嗦.当年去到金国,她又不是没见过皇子皇女们的惨状,便是一句不问也猜到柴圆仪经历了什么。
心痛难当之下,李尚宫再顾不得尊卑有别,一把抱住柴圆仪失声痛哭道:“回来便好,能活着便好,娘娘若泉下有知,也不枉她日日念佛为殿下求平安.”
自打柴圆仪有记忆,这李尚宫便伴在自己和母妃身边,几如家人一般。
此刻她也就将李尚宫当成了母妃,用力抱着后者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许多年里所有的委屈、恐惧、屈辱都一并哭出来一般。
足足过了百余息,两人泪水稍止,才互相搀扶着进了那草庐。
经历过十几年异乡囚禁生活,李尚宫早已不知家人去了何处,今日忽然见了柴圆仪,自然也有类似亲人重逢的感触。
可手忙脚乱一阵翻找,也没找到任何点心果子来招待柴圆仪,她自己啃剩的半拉窝窝头,也实在拿不出手,只得倒了一碗清水,颇为内疚的解释道:“是干净井水,近日阴雨连绵,家里的柴都湿了,无法给殿下烧汤喝,殿下恕罪。”
柴圆仪见她生活这般窘迫,不由道:“尚宫出宫后,怎没回家呀?”
李尚宫望着柴圆仪笑道:“和家人断绝音讯十几年,如今老身已近风烛残年,回去也是个累赘,不如守着娘娘坟茔,平日还能与娘娘说说话,老身自己也落个清静,免得回去惹人嫌弃。”
听她这般说,柴圆仪自是感动,可还是道:“父皇放尚宫出宫,该给尚宫一笔遣赏,尚宫何至于困顿如此呀?”
宫女外放出宫,每人都有一笔遣散费,年轻些的,这笔钱当做出宫嫁人的嫁妆。
年纪大些的,就当是养老钱,有了这笔钱便不会给子孙添负担。
按说,以李尚宫的年纪,遣赏应该很丰厚才对。
就算如今皇宫用度紧张,也不至于让李尚宫这般近乎自生自灭。
李尚宫犹豫了一下,却道:“老身惹了皇上,被皇上打了板子后赶了出来,哪里有遣赏啊。”
“尚宫,到底是怎回事?”
柴圆仪似乎听出些弦外之音,下意识抓住了李尚宫的手。
后者似乎也憋了一肚子怨气,可一开口却再次红了眼睛,只听她语调低沉道:“当年,老身同娘娘被一并掳到了五国城,嫔妃中只有娘娘获准与皇上团聚、照顾皇上饮食起居.可彼时看守皇上的金兵作恶,明明金廷拨与皇上的吃食,他们偏偏不给。皇上饿的受不住,央求娘娘前去讨要.”
说到此处,李尚宫脸上怨恨之色愈加明显,“皇上如何不知晓,那金兵本就是故意刁难,为的便是娘娘!娘娘去了,自是受了一番折辱!皇上却装作不知,每回遇到金兵刁难,便逼娘娘前去应付.直到前几年娘娘年纪大了,容姿大不如从前,才渐渐好过了些。”
柴圆仪自然‘明白’折辱意味着什么,心中愈恨!
父皇的身份终究有很大的政治意义,只要金帝不动杀心,那些守卫小兵便是刁难一两回,也不敢真的把父皇饿死,这事柴圆仪都能想明白,她不信父皇想不清楚。
可即便这样,父皇为了不受一时肚饿,竟默许母妃为金兵淫辱,只为给他换一碗饭!
懦弱至此,国家怎会不亡!
听了这些,柴圆仪已隐约猜到了一些端倪,不由转头望向窗外凄风苦雨中的简陋坟茔,低声道:“母妃不是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