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镜吧?
从灰雾中伸出的惨白枯瘦的手,这本该是会让人觉得恐怖的画面,但是当那位已化作白骨的诡异跪坐在那里,当那只手轻抚着他的头顶,又抚过他一半是白骨的脸颊时,苏白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位镜先生曾经是一位多么温柔的人。
也许只有那样温柔的人才能让已经化作白骨的长生种选择在这孤独的镜中世界独自等待如此漫长无边的岁月。
这一次,苏白和风铃都听见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并非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而是如同初生野兽不同语言时发出的低鸣,像是哀伤,又像是喜悦,像是眼前这句白骨发出的鸣泣。
「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位诡异并非在和苏白他们交流,但那声音依旧浮现在他们脑海中,仿佛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仍未被切断。
「别傻了,谁会笨到为了一个承诺守在这个鬼地方这么久?」
「但镜子会碎都是因为我,是我将那些疯子带到了你面前,一切都是我的错。」
「所以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一直等在这里。」
「欢迎回来。」
「但我可能……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眼前的诡异在漫长的岁月中,一边祈求着奇迹的降临,一边又因深知奇迹的渺茫而受到绝望的侵蚀,一边又不断地催眠自己奇迹一定会发生。普通人很难理解这样矛盾的想法。然而正是这些不断左右拉扯的矛盾的思绪支撑他在这个孤独的镜中世界里继续等待,甚至至今都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与不灭的希望。
然而,那位已经化作白骨的长生种先生,显然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此刻的他,只是长生种死后异变而成的鬼物,既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失控,更不会自行消散。
风铃站在一旁,对着苏白眼神示意,似乎在犹豫着应该怎么告诉眼前的诡异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可是当那只枯瘦如柴的惨白的手轻抚着那位诡异时,那特别但并不会让人感到恐怖的画面,让苏白他们不忍打破眼前这份宁静的哀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白和风铃视野中的那位诡异的身形突然动了动,一直轻抚安慰着那位诡异的手也停在了那里。苏白和风铃的脑海中不再出现那位诡异的“声音”,反倒是那具跪坐在镜子前面的白骨似乎有些激动地发出难以分辨的低鸣。
镜中的那只手,似乎正在向那位诡异传递信息。
然后,那位诡异的身形开始挣扎,白骨空腔中挤出来的低鸣中似乎夹杂着他内心的痛苦,但他真正想要发出的声音还是被这具白骨的身体吞噬。
镜中的手再次开始安抚那位诡异,让他的身形不再继续挣扎。
苏白不确定那位镜先生说了些什么,但是他们看见那位诡异在镜中那只手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身形不再挣扎,那压抑的低鸣中除了哀伤隐约也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所以……我也会死?」
虽然听不见那位镜先生的声音,但是当那位诡异的“声音”再次在苏白脑海中出现的时候,他知道就在刚才的那段时间里,镜中的那只手已经向他告知了他已经死去的事实。
“哪怕是长生种,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死去。”苏白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洛丽玛丝最后时刻枯槁苍老的躯体和伤痕累累的鱼尾,以及最后化作泡影的瞬间。
比起洛丽玛丝,苏白更难想象的是眼前这位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诡异……究竟是在经受了何等漫长而深重的饥饿和孤独之后,才无声无息地死去。在他异变为诡异重新苏醒之后,又是怎样在无尽的自我欺骗中,忍受着本不该存在的饥饿和失控,静静等待着自己的躯壳在漫长岁月的侵蚀渐渐化作白骨……
那是重生一世的苏白都无法想象的痛苦。
那种绝望与孤独仿佛能够穿过时间壁垒,侵入苏白大脑的拼图中,将那张已经变得完整的关于镜中世界的拼图染上一层血色的哀伤。
“不过,在这个噩梦世界生死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吧。”不死鸟小姐一向看得很开,“如果我死后能够变成诡异,也许我会接受这段生命的另一种延续,然后继续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苏白看得出来风铃是真的这么想的,但不知道眼前背对着他们的诡异是否能有同样的想法。
镜中那只手能够将诡异已经死去的真相说出来,对苏白和风铃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毕竟如果由他们这两个陌生且弱小的短生种来说出这个真相的话……那位被痛苦和绝望笼罩的诡异很可能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失控”,甚至可能是连这个镜中世界都无法承受的崩溃性的失控。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的确有且仅有那只镜中的手能够将濒临崩溃的诡异之物安抚住。
这个空间因为他和镜的相遇而出现,也因为他对镜的执念而留存,必然也会因为他与镜的重逢而归于平静。
「所以我已经死去。」
诡异之物的“声音”似乎已经平静。
「奇怪,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好像马上就没有饥饿的感觉了。」
「人类,你说得对。」
「在这个世界,死亡只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镜还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