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就是一只狗吗?反正弟弟也是养在家里嘛, 谁的都一样。”
叔叔说:“秋葵, 这样说就是你?的错了。我们都是一家人, 你?跟小宝是姐弟俩, 什么你?的、我的, 哪能分得这么清楚?为一条狗就划分得这样清楚, 长大以后随便出点矛盾,岂不是要跟我们所有人都断绝关系?那可是恩将仇报。”
“行了, 她才多大,哪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姨嗔怪着,两根手指捏着纸巾一角,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又?说:“秋葵,阿姨知道小宝确实有点调皮。但是小孩都这样,看到新玩具就抱着不肯放,你?越抢他越喜欢,要是你?不抢,他反而?很快就腻了,到时候再还给你?也一样的,对不对?”
“还有,你?毕竟是姐姐。”
“姐姐是大孩子,弟弟是小孩子,大孩子本?来就该让着小孩子,这跟叔叔让着你?的道理是一样的。再说你?以前也在作文本?里写了呀,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会欺负弟弟,保证好好爱护弟弟,有没?有这回事?”
“叔叔阿姨当?时看到那些话可感动了,都觉得你?是个听话又?乖巧的好孩子,所以你?现在一定也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对吗?这样吧,你?为刚才推弟弟的行为道歉,然?后这事就过去了,好不好?”
——她在提醒她曾经?许下的承诺,理应无条件向弟弟让步。
“道完歉还是一家人。”
叔叔坐在昏黄的灯泡下,抬指碾灭烟蒂。
他说:“你?也知道我们家里的条件,小宝出生的时候不好,这些年来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你?就不一样了,好歹过了几年日子,什么公?主裙、水晶发卡、洋娃娃,哪个短过你??后来厂子倒了,欠着几十万的债,我跟你?阿姨实在走投无路了,差点半夜起?来灌农药!那阵子是什么撑着我们活下来?不就是小宝吗?”
“当?年我去庙里给小宝算八字,人家师父都说了,小宝是来救我们家的,他就是我的宝贝儿子!不管我日子过得多穷多差,你?出去看看外面?哪个敢欺负我王成楚的儿子?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都跟他拼命!也就是你?年纪小,你?阿姨又?拦着,我才不想多说,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他在强调她曾经?领受的恩惠,暗示她知恩图报。
时过经?年,以旁观者的身份,林秋葵一眼看破成年人必备的体面?话术。
无论他们不经?意的眼神流转,唇角微撇抑或眉梢轻抬,背后秘而?不宣的用意,她都明白,都能看懂。
可惜这是23岁的她。
14岁的她还太?稚嫩,完全不理解事情是如何演变成弟弟抢了她的狗,她却要向弟弟道歉。
她想重新梳理整件事的逻辑,抬起?头,不期然?以两只红红的眼睛,掉进?另外两双成年的眼睛里。
他们眼里有对她的谴责和?期盼,那些情绪藏得不是很好,简直鲜明得快要像洪水一样倾泻出来。她愣愣地看了几秒钟,总算看懂了。
她回过身,低头对弟弟说:“对不起?。”
弟弟得意地朝她做鬼脸,随即扭头抱小狗走进?客厅。
“好了,事情都解决了。” 阿姨拍板定案:“秋葵回房间去吧。”
“……嗯。”
她转身踏上通往阁楼的阶梯,一步,两步,走到第三步时忍不住回了头。
窗外夕阳朦胧,自?玻璃往客厅地板映出虚幻的橙色光芒。
美满的全家福下,小小的沙发前,她看到阿姨用手肘撞了撞叔叔。
叔叔认命起?身,从厨房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鱼罐头。
“汪汪!”
小狗热烈摇晃起?尾巴,绕着新主人一圈一圈地转。
这个家最最珍贵的宝贝笑了,一边握拳捶小狗的头,一边随随便便把鱼肉拨到地上,把地板弄得很脏。
不过叔叔阿姨没?生气,他们也笑了,眼底有且仅有浓浓的宠溺。
她看着这一幕恍然?大悟,原来不仅小狗是他们的,灯光也是。
在幸福完美的氛围外,只有林秋葵和?林秋葵的影子不属于这个家。
有过第一次的经?历,再来第二次,林秋葵便表现得淡然?许多。
当?弟弟似真似假地抱怨小狗不够威风,大狗好像又?太?能吃太?费钱时,她头也不回:“喜欢就送你?了,我房间里还有张200块钱的宠物店会员卡,本?来打算买狗粮用的,想要你?就拿走。”
“谢谢老姐!”
弟弟心满意足地退场,林秋葵也就停下假装忙碌的手。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对自?己说,偏爱亲生孩子是世间所有父母的天?性,同理喜欢罐头超过廉价便捷的狗粮,大约也是狗的天?性。
没?有什么好难过的,更没?必要小鸡肚肠地记挂抱怨。
毕竟人活着不能事事如意,像她这种情况,只要不贪心,别敏感,就能解决百分之八十的困扰。
她一直这样奉劝自?己,所以被抢走小狗没?关系,不能上大学没?关系,车祸来临时被阿姨反射性推出去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