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会帮你。”冯完说:“王后是我们共同的死敌,她现在不可撼动,我们只能徐徐图之。”
“走吧。”
“去哪儿?”秦瑄被懂马博士拉着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一边摆放好笔墨和宣纸,一边问。
冯完只说:“想不想正儿八经地祭奠你的母亲?”
秦瑄不假思索地应道:“做梦都想,但宫中未经王后许可,不得私下祭奠,这是犯了忌讳,如果被……”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懂马博士拉带着向前走去。
不久后,他们来到一处荒僻的院落,门锁已经生锈,就这么挂在门上,没有锁牢。进去之后入目是断壁残垣,爬满了绿色的苔藓,周围杂草丛生,没有人迹,没有生气,像是破败了许多年。
没等小家伙发问,冯完就说:“这是你母亲生前居住过的园子。”
秦瑄一步步走到灰墙前,抚摸着断裂的墙壁,渐渐紧握成拳。
冯完以为他是在追忆亡母,但很快他说:“母亲,也是死在这里的吧……”
秦瑄没听到回答,但他看到懂马博士垂下了眼眸。
他的母亲,果然是死在了这里。
懂马博士说有法子祭奠他母亲,之后就把他带来了这里。
难道……
“懂马博士,我母亲葬在何处?”
秦瑄看到园子里有几株颓败的树,从中间被拦腰截断,根部也有被挖掘过的痕迹,刨开的土壤堆积成了一个个小土堆,里面还散落着乱石块。
他自顾自地跪坐在地,用手刨着那些土堆,眼里蓄满了泪水:“母亲,母亲……”
冯完眉头微蹙,小家伙该不会是以为他的母亲埋在树下了吧?
他走过去把秦瑄拉起来,一边说:“你母亲她并未葬在此间。”
秦瑄啜泣着,边抹眼泪边说,看上去不太相信冯老的话:“可您刚才说要带我来祭奠母亲。她没葬在这里,又在哪呢?”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汗秘不发丧,没人知道你母亲葬在了哪,许是,许是王后另有安排。”冯完妥善砌词,他实在不忍说出“尸骨无存”四个字,含糊其辞,给小家伙留点念想也好。
“你骗人!王后怎么会善待我母亲?母亲她走得凄凉,身后定也不得安息。王后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竟还是连一块无字碑位都不肯给她,我想祭奠,都没有任何凭借……”
秦瑄刚收回去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他也想不明白,既然他的母亲没有葬在这里,懂马博士为什么还要带他来。
“小家伙,谁说祭奠一定要对着牌位了?像你为你的母亲誊写祭文也是一种祭奠。只要心意到了,你母亲是不会介意所谓形式的。”冯完解释道,“我可以陪你,就在这,你母亲住过的地方,为她祭奠。”
秦瑄揉着通红的眼睛问:“祭奠……但我什么也无法替母亲办到,没有精心准备的贡品,也没有焚烧的纸钱……”
“不需要准备那些。”
冯完在一株树前半蹲下来,拾起周围的落叶,一片一片铺在地上,围成一圈,再用叶片把内圈填满,最后借着旁边的小土堆把落叶都掩埋起来。
这是,葬叶缅怀?
秦瑄感到新奇和惊喜,也学着懂马博士的方式铺展落叶,堆土掩埋,但他还对着落叶冢虔诚地闭目祷告了一番,不仅把手写的祭文字字背诵,也诉说了对母亲的感恩和思念,然后一连叩拜了三次。
他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让母亲恢复身后名,得享供奉。
那一天,他和懂马博士在他母亲住过的园子里待了很久,待到日落西斜,倦鸟归巢,推倒了原有的土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落叶冢,直到把地上久积,无人清扫的落叶全部掩埋。
最后的最后,两人站在院落中央,破涕为笑。
叶冢人独立,静园锁清思。
秦瑄后来回忆起和懂马博士葬叶建冢的祭奠,仍认为那是他见过最淡雅别致,也最有意义的一场悼念,极尽哀思,但哀而不伤。
……
近年来,随着秦瑄年岁渐长,王后看他越发碍眼。
因为有了冯锐的前车之鉴,冯老建议秦瑄隐其锋芒,故作柔弱,王后因而想出名义上让秦瑄到军营磨砺,实际上把他调离王宫,放逐到军营,任其自生自灭的毒计。
秦瑄终于得以避开风波眼,逃离旋涡中心,摆脱王后的掌控,到军营另辟天地。
在秦瑄去到军营不久后,冯完也自请离开王宫,设计结识了军营主帅,假装推辞几番,最后还是受邀到军营任了驯马师,为的就是看顾秦瑄,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
但为了避嫌,冯完第一次在军营见到秦瑄,没有和他相认,秦瑄也很默契地领会了懂马博士的深意,两人在军营几乎没有交集,连私下见面都很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忘年交,旧相识。
决定弑帅掌权的那天,秦瑄就想办法和懂马博士见面,将全盘计划都告知了他。
其实就算没有汉人谍作横插一脚,他们本也是计划在主帅暴毙一段时间后,借马群闹肚子来制造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