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一轮圆月。
窗外光线比前几天格外亮。房间里就算不开灯,也能看清人的表情。
宋未雨倚靠着床头,被床边的人盯得不自在。
他还穿着今天酒会的西装,看来是在这里坐了很久。
忍不住掀眼偷偷瞄他,碰上他审视的目光,又赶紧收了回来,她不明白又怎么得罪他了。
细数这两天发生的事,难道是顾真…她让顾真去做的事,被他知道了?
“清醒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很哑,很低沉,听得她莫名压抑,“没不舒服的,你在哪找到的我?抓到绑匪了么?”
傅海棠没回这句话。
“老婆,我们谈谈。”
黑暗中,趁着那窗外的月光看,他表情格外认真,垂下了头,浑身却散发着浓郁的悲伤。
不知道是不想看她,还是不敢看她,他说着话却不抬头。
“老婆,我们在一起三十年了。”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么?”
“我一直记得。那是个很明媚午后,我们在拐角处相撞,你弄脏了我的衬衣,说赔钱给我。被我毫不客气讽刺了一顿…”
“没过多久,你以全校第一的成绩,来傅氏实习。天天被我捉弄,被我气得半死。”
“我承认,一开始的几年,我很混蛋。你婆婆为难你的时候,我没站出来护着你,还总是瞻前顾后,趋利避害。”
“我一次次让你伤心,一次一次把你逼到悬崖边。甚至在傅春和出生好几年,都没能给你个婚礼。更甚至,差点让你死在上海。”
“也是那几年,陈放对你越来越上心。他那么冷漠的人,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但是对你,他从来没有权衡利弊,你在哪他就在哪。”
“我把你逼到悬崖边上,他就踩着悬崖边多出你一步。甚至做好了随时为你坠崖的准备。”
“所以这些年,我理解你对他的依赖。”
“毕竟,那些年是我亲自把你推向他的,我得认。所以咱俩走到现在,没有一步是无辜的。”
他这才抬起头,眸光黯淡伤怀,失神望着她好看的桃花眼。
见她神情愣怔,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些年,那些白雪纷飞的天,那些大雨滂沱的夜。
那些看似遥远却触手可及的回忆。
“老婆,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他无比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心中竟毫无痛感。他明白,此刻的自己好像一个晚期的绝症病人,知道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宋未雨看着他眼眸,在黑夜中,他的眼因为蒙了一层水痕,格外明亮。
他终于开诚布公问出这些话。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是…”
“大概是我被你妈妈雨夜赶出家门,他一路陪着我走了很久;大概是我被傅氏所有股东威胁,他站在我身前挡住了所有谩骂;大概是我知道没人来赎我,打算自杀时,他带着满身的血出现在那条深巷……”
她顿了顿,眼神恍惚到好像穿越了时间的束缚,回到了那个瞬间。
她笑了笑,表情温柔到好像冲破了空间的桎梏,站到了他的身边。
傅海棠看着她这幅模样,曾经她眼中的柔情也是属于自己的。只不过…因果相映,生生灭灭,爱没消失,只是如今转移到了陈放身上。
眼前自己最爱的女人,此时满眼满心都是另一个男人。蓦地,他有一种被人抽掉氧气泵的无力感。
但其实,绝症患者,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也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说得准确些,是幻想,幻想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傅海棠十指交扣,骨骼按压着骨骼,痛感传来,让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脉的跳动。
“可是老婆。这些年,我也对你很好啊…我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了你,甚至,甚至我给你绝对的自由。以至于现在,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给你。”
绝对的自由,就是他从不会过问,她和陈放去哪了。
他允许陈放在她每一个醉酒的深夜,抱她回家。甚至在听见她迷糊中喊陈放的名字时,也会装作没听见。
“傅海棠,我知道你很好。你对我很好很好…可是,抱歉。”
她看着他,没有任何闪躲。
她光明正大跟他说抱歉,给绝症患者最后判上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