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善将师娘递给他的那块石头紧紧地握在掌心,直到它开始发烫。 他笑着道:“师娘,我不想哭。” 为了那些人,不值得。 为此,他特意低头,将掌心的石头放置在水中,任由水流慢慢淌过,而石头始终静置不动。 这宛如他此刻的心境,要留的始终在掌心,要走的,从来都是不属于他的,他也不会留恋。 王秀似乎已经看到他心里的想法,并缓缓随着水流往下走,说道:“除了洗衣服你都来这里干过什么?捞过鱼吗?” 裴善将那石头拾起,用手帕把水渍一点一点地擦干,然后放进随身的口袋里。 他陷入了儿时的回忆,点了点头:“捞过,尤其是每次暴雨过后。那时很多鱼儿会被冲进农田的泥沟里,底下用簸箕围着,脱了鞋子进去赶,用不了多久就能捞上十几条鱼。” “只是在西堠村这个地方,每个孩子都会捕鱼,卖不了什么钱。那时我养了一条黄狗,我抓了鱼会煮给它吃。” 那条狗,后来被他大嫂打死了,他回家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的阿黄挣扎着想走到他的面前,大嫂从门口的台阶跳下来,狠狠一棍子敲下。 他都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大嫂十分气愤地说:“都打死了还爬起来,你以为他救得了你吗?不过是个畜生而已,我还要吃 你的肉呢。” 那天晚上,他们家灯火明亮,来了好多吃狗肉的人…… 裴善不愿意回想这些,但他也不愿意忘记。 有些痛,要一辈子记得,因为有些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 他抬头看向师娘,浅浅地笑着,继续说道:“也就是在这条溪流浅滩上,我和阿黄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 那个时候,父母还健在的。 迎着风的少年很挺拔,他已经看不出小时候的模样了,高高的,像溪边笔直的绿竹一样。 隔岸,有明艳的花儿迎风绽放,似乎是金合欢。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金合欢,属实有点意外,因为它明艳张扬,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是很美的花朵。 但王秀转念一想,这个地方还养出了像裴善这样的少年呢,有金合欢就不奇怪了。 她继续往前看,发现了一座石桥。 石桥上劳作归家的老农夫妇似乎认出了裴善,但他们不敢走近,远远地看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王秀道:“一个人能坦然地面对过去,他将来的路会更平坦。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原谅。”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回去炫耀……在你看来,这可能是很浮夸的事情,但有时候人就是需要做一些很浮夸的事情。” 裴善愣住,不知所措。 王秀笑着道:“因为这样会 很爽。” 裴善的脸腾地红了,他不好意思道:“师娘,我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浮夸的事情……” 事实上,他看到曾经趾高气扬,发誓一辈子也不会找他的兄嫂卑躬屈膝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很爽。 但他很清楚那些人的嘴脸,他们低声下气不过是为了有利可图,所以他才决定不再与他们来往的。 王秀还是劝他道:“回去看看吧,我相信这里也有你许多美好的回忆,去找回来。” 裴善望着师娘,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就像是稻田里的星星,曾经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陪伴他的那些星星。 这让他想起自己被赶出家门的那一晚,漆黑的林间看不见一点光,他绝望得连泥土也不敢碰,生怕那会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但是后来,他还是挺过来了。因为在那漆黑的夜里,有一只萤火虫陪着他,可他明明没有睡着,天亮时,那只萤火虫却不翼而飞了。 他曾一度认为,那是上天的指引,并因此坚强地活了下来。 人在绝望时,总会给自己找一些希望,找一些救赎。那时是弱小的自己,但现在的他,不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他有了在乎的人,在乎的事物,在乎的将来。他不再是一击即碎的少年,当年的噩梦也不会再重演,那些虚伪的人也 注定成为他眼中的蝼蚁。 他现在是裴善啊,是太子的老师,是师母的依靠。 裴善缓缓笑道:“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在这里。” 末了,他抿了抿唇,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一般,认真地说道:“师娘,我想去找回来。” 王秀笑着,一脸欣慰道:“这样多好啊,我还可以知道你很多小时候的趣事,你要一件一件说给我听才行。” 裴善点了点头,带着她往石桥上去。 这里,有另外一条去往西堠村的路。 上了桥,那对老农夫妇放下肩上的锄头,诧异又惊讶地望着裴善。 他们没有走近,但目光炙热,急不可耐地喊:“裴善,是裴善吧?” 王秀站在后面,给跟随的林涛使了个眼色。林涛会意,当即上前道:“裴大人位居正四品,乃位东宫属臣,现在不过是请假回乡探亲,尔等不可直呼其名。” 那两位老农夫妇万分震惊,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下跪叩拜。 裴善认出他们是邻居家的阿爷和阿奶,上前扶起,并道:“两位老人不必如此,我早已不是西堠村的人,这次回来,也是带我师娘来看看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那两位老人朝王秀看去,见王秀眉眸和善,年轻贵气,便已经猜到她就是无锡官学建造者,是陆状元的妻子王氏。 两位老人 诚惶诚恐地行礼,却是拉着裴善的手道:“裴大人怎么不是我们西堠村的人,你就是啊。你不知道,你中举的消息传回来,村长就带着我们给你家建了祠堂。后来,你哥哥嫂嫂也从你们家的祖屋搬了出来,村长带着我们重新修善,里面放的全都是你用过的东西。” “像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