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色清澈辽远。76号遥望月在长空,目光深邃而悠远。 或许是因为淋了雨,又被连番折腾了好几回。失禁又吐血,胳膊还折了一只,气血有点不足,连带着对伤痛的感觉都迟钝了。 又或许,是那个让自己痛苦了十年,也庇护了十年的使徒身份,突然间就没了。潜林会馆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个世界上最后两件与自己相关的事物也消失了,让她对于自己短暂而荒诞的生命,产生了太多太过复杂的情绪,反而进入了一种疯狂的平静。 再或许,是因为五日之后,自己就要作为一只完美替罪羊,成为特使被杀案里一个潦草的交代。但在被送上断头台以前,终于有了一次,能为曾经犯下的罪孽赎罪的机会,心灵获得了意外的满足。 此刻她挤在堆满货物的马车后备箱里,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听不见,就像一个长期忍受病痛的人,被注射了一支强力止痛剂,拥有了一种濒死的快感。 老獒趴在车顶上,伸头看着这个几小时前还被自己踩在钢爪底下的陌生人,一会儿左歪歪头,一会儿右歪歪头,整匹狼大写着一句“这是什么情况?” 制造出这个情况的顾临,坐在宽大的车厢里。他从抽屉里翻出个十分迷你的机械眼罩,用小扳手一点一点地拆开。 这里是他的移动工作室。书桌酒柜、躺椅沙发、绘图桌维修台,一应俱全。地上摆着个巨大的金色星仪,水银随着地球的转动而流动,记录着浩瀚宇宙中为航海家指路的天体。玻璃橱窗里放着个一米长的积木模型,正是顾临17岁时驶来的那艘白夜号航船。 顾临拆了一会儿,觉得身子有点发热,按下呼叫键让乌鳢送药进来。 *** “你想要什么?” 潜林废墟前,76号终究没有掏出刀来替嘴说话。她认定自己身上有顾临看重的东西,时间有限,没必要虚与委蛇,她说:“要什么都可以。” “这么大方?”顾临活了二十年,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觉得有趣,就想再逗一逗人家,“那我就要叫你小蛋蛋,你答不答应。” 前往菏泽之路的路上,顾临听见了那声惊天巨响,十三街区浓烟滚滚,想必是有人对潜林会所动了手,他顺路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然又遇见了这个神奇的使徒,真是专找不如偶遇。 “我要提醒顾少爷,我是在跟你谈交易。” “噢,对不起,你要谈什么?” “你的书我没兴趣,我想要的是这条路。” “嗯——”顾临点点头,“那就是,想要不止一本书。很有野心,你拿什么换?” “你开价吧。” “???” 顾临把这个一本正经说胡话的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西泽到乌金的移民通道,就连行政官,都得拐着弯儿来跟他谈。一个无姓无名,无家可归,被所有人当成箭靶子的倒霉使徒,到底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能在他面前说出“开价”两个字...... 使徒始终直视着顾临,紧闭的双唇如同古老的船锚。从她极其端正的姿态中,顾临看出她没有开玩笑。 她一无所有,义无反顾,无所畏惧。顾临似乎能从她的呼吸里,嗅到微凉的铁腥味。 喉咙发紧的感觉不知怎么又出现了。顾临轻轻咳嗽了一下,心里有了主意。但是在那之前,他需要再确认一件事...... *** 乌鳢端着药站在门口。 他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一伸头,看见顾临对着个拆散了架的眼罩,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笑。吓了一激灵,他不敢贸然上前,就站门口冲里喊:“老板,你没事儿吧?” “嗯?”顾临回了回神,“怎么了?” “药。”乌鳢伸长了手,把药搁在桌上。仔细看了看顾临的脸色,觉得还算正常,微微舒了一口气,想想还是不放心,轻声问道:“用不用让蚱蜢来一趟?还是咱们直接去码头。” 下午从小洋楼里出来的时候,顾临说要给弗吉城摆个态度,等打发了尼克,今夜就搬回船上住。这会儿却像是忘了,摆摆手道:“不着急,还得在麋鹿会馆吃了酒再说。” “吃了药喝什么酒。”乌鳢嘴里嘟哝着。最近事多,顾临把身边的近卫们都派了出去,就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当老妈子,连个帮忙盯梢的人都没有,过得够提心吊胆的。 顾临很少把话摊在明面儿上说,平日里表现出的那些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大多是用来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心思藏得太深,让人只看到了他随心所欲的那个部分。其实,他给的情谊和承诺往往都是真的,却偏偏总像是别有用心。 乌鳢盯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