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吃么”,请客吃饭似的,仿佛他递过去的,不是能让人修为尽丧的毒药,而是一把花生,一捧蚕豆。
季元白缓缓伸出手。
安馨儿失声道:“元白!”
季元白手顿了顿,还是接过那株绛色的小草。
和普通的野草形态相似,只有手指长短,三四片叶子,绛紫色,嫩嫩的很是讨喜。
“你抽我灵根,”安然看着他,问道:“我毁你经脉,是不是很公平?”
季元白苦笑:“很公平。”
安然道:“既然公平,你为什么还不吃?”
季元白默然,低头看着手里的焚筋草,只要是人,谁不想翻云覆雨、飞天遁地,谁不想青春永驻、得道长生……谁又不想逍遥天地,生死再不任人主宰?
说到底,他季元白,也终究是个凡人。
此时此刻,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犹豫。
命运弄人,两度失去修为,两度破茧成蝶……到底还是要被打回原形。
“我吃,”季元白依旧看着手里的焚筋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平静:“但我有个条件。”
安然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季元白抬头,看向身边漂亮的让人失神的少年,不知是因为记忆丢失,还是本性如此,这少年总让人有种旁观者的错觉,仿佛这些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他自己不过是个看热闹的路人,即便是咄咄逼人的话,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好奇。
不是在骂人,而是好奇:你抽我灵根,伤我性命,如今形势在我,我不过收回我的东西……你竟然还有条件?
安馨儿冷冷道:“凤非凤,你不过一个炼气期,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嚣张?若不是看在栖梧上人的面上……”
话未说完,忽然神色大变:“元白!”
却是季元白在她说话之际,已经将焚筋草塞进嘴里,原本准备胡乱嚼几口就咽下去,不想竟意外发现,这草竟香甜脆嫩,甚是可口,于是又多嚼了几口,才吞了进去。
那草口感极好,落到腹中,却像是吞了一团火,火骤然壮大,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化为焦炭,连每一口呼吸都变成酷刑……随后又分出细细的几缕,顺着他的经脉流入四肢百骸,所到之处,仿佛全身经脉都被引燃,在火焰中一点点焦枯……
这也就罢了,偏他体内灵气自行运转,锲而不舍的修复被摧毁的经脉……将这凌迟般的痛苦无限延长……
安馨儿呆呆看着那个刮骨疗伤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男人汗如雨下,五官扭曲至狰狞,痉挛的手指死死抓入地面……最终克制不住在地上翻滚,死死咬紧的牙关溢出几声痛苦至极的□□……
他该有多疼……
安馨儿愣了一阵才扑上去,输入灵力,掐动法诀,喂食灵丹……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但男人的疼痛不减反增,甚至整个身体都开始痉挛。
安馨儿猛地抬头,两眼发红的看向安然,锵然一声拔出长剑:“我杀了你!”
一掐剑诀,长剑虚悬空中,向依旧好整以暇吃果子的少年刺去……然而剑飞出不足一尺,就被一只手死死握住,那只沾着草和泥的手还在颤抖,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自己有了生命一般在鼓荡跳跃……鲜血从掌心涌出,顺着手腕蜿蜒而下。
安馨儿慌忙收回灵力,道:“元白!你……”
季元白撒手,张口似要说话,吐出的却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呻1吟。
安然端着果子起身,在季元白身前半蹲下来,问道:“疼吗?”
季元白双眼被冷汗糊住,看不清少年的模样,只看到一身火一般的红衣……他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不吭,不是不想理他,而是知道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安馨儿悲愤道:“你把他害成这样,居然还说风凉话!”
安然恍如未闻,依旧低头看着季元白:“疼吧?但还不够疼。比不上抽脉挖骨之痛……”
微凉的手指点在季元白眉心,下一瞬,季元白体内肆虐的“火焰”仿佛寻到了出口,从眉心汹涌而出,消失在少年指尖。
季元白瘫软在地,喘着粗气,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好一阵才开口道:“不见得吧……”
声音沙哑。
安然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那句——“比不上抽脉挖骨之痛。”
“焚筋之痛,我尝过太多次,”安然道:“你以为,死而复生很简单?你以为,人脱胎换骨变成凤凰很容易?如果不是师傅布下的结界,御兽峰上下,日日夜夜都能听到我的惨叫。”
季元白沉默下来。
安然坐到地上,从端着的盘子里,摘了一颗果子塞进季元白嘴里。
灵果入腹,仿佛干涸的河床上落下了一场雨,迅速滋润修补着枯萎的经脉,被焚烧一空的灵力如露珠一般,由无自有,一点点凝聚。
安然道:“不要以为我突发善心,不过是看你毒发之际还帮我拦了一剑,给你个机会,听你说说你的条件。”
季元白坐起来,对安然抱拳一礼,诚恳道:“盗取灵骨之事,皆因我而起,受益者也只我一人……便该由我一人承担,还望凤公子,不要再迁怒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