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不过是挖了一些大坑罢了。
“福生无量天尊,”王迁山叹息道,“估计是怕这些病重的人治不好,提前准备着呢。”
身患疫病死亡的人,都要埋进大坑里,避免瘟疫扩散。
三人继续向前,心中却都无法平静。终于,李北辰开口道:“以前在疠人坊,都是死了人,再挖坑的。”
死了人再挖坑才对。
毕竟没有人愿意多干活儿。
有时候坑少,死人多,干脆就摞起来。
怎么这里,准备了那么多大坑呢?
王迁山看向朱彦,惊惶道:“不会吧?”
朱彦抱着手臂蹲下来,苦思冥想,半晌才道:“不能妄下定论,眼见为实。”
既然做了决定,他们没有去那个免费吃住的驿站。
荒郊野外,三人苦捱了一整晚。
第二日早晨,便见有两人推着板车,慢慢走来。
板车上,是摞起来的尸体。
他们一动不动,随着车辆的颠簸,无力的手臂晃动着。冬日的凉风掀动他们枯黄的头发,穿过他们破烂的衣衫,让落叶打着转儿,掉入土坑。
他们也被丢入土坑。
黄土从天而降,把他们埋进去。
“果然是埋死人用的。”朱彦饥肠辘辘,咬着一根草茎,放下心来。
可王迁山却没有动。
他等那两个兵士离开,忽然快步向土坑跑去。
他的道袍像鼓起的帆,又像飞鸟的翅膀,他被土坡绊倒,又手脚并用爬起来。他慌不择路却又目标明确,跳进土坑,情急之下,扭到了脚踝。
“不对不对!”王迁山用双手翻起土,刨着挖着,情绪几乎崩溃。
朱彦意识到什么,也帮他挖。
他们先挖出一只脚,连忙又去前面挖头,挖出了头,把对方鼻孔里的土壤清理干净,王迁山狠命拍打那人的脸。
“醒醒!醒醒!”他低声吼道。
那人一动不动。
朱彦的手却搭在那人的脖颈间,片刻后才道:“死了。”
王迁山神色颓然,紧盯着死尸,摇头道:“贫道埋过很多人,很多很多。所以再无人比我清楚,死人是什么样子的;染上疫病死了的人,不是这样的。他……这人……”
“你听我说完,”朱彦打了个哆嗦,浑身发冷蹲坐在地上,道,“的确是死了,不过……是刚死。”
是刚死,是被活埋死的。
至于为什么之前没有动静,大约是吃了蒙汗药之类的毒药,昏迷不醒。
至于为什么没有下毒,直接把他们毒死,大约是因为毒死的人,尸骨能勘验到中毒的痕迹。
什么人,如此歹毒?
什么人,如此滥施淫威、草菅人命?
这残暴不仁的事,绵州刺史知道吗?朝廷知道吗?上天知道吗?
有没有人来管一管?他们可都是人命啊!
“要拦住他们!”朱彦当机立断。
“我们三个?”王迁山义愤填膺,却还是畏惧地疑问。
“我去找叶将军!”朱彦道,“叶将军向江州方向去了,你们留在这里,静观其变,千万不要暴露。”他说完起身,王迁山却拦住他。
“应该去找楚王妃!”他道,“楚王妃离我们更近。”
这种事,当然越快越好。
朱彦也无法确定叶长庚走到了哪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十日前。
但是剑南道兵马听叶长庚的,未必会听叶娇的。
“不然这样,”朱彦道,“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南边找叶将军,你们去北边,找楚王妃。”
王迁山点着头起身,却又无法挪步。
他的脚扭伤了。
最终,王迁山坐在土坑旁,看着两匹马远去。
朱彦向南,李北辰向北。
李北辰说,他认得回去的路。他说只要沿着回京最快的官道,一定能找到楚王妃。
王迁山留在原地,饥饿时,便啃一张饼。
这一日没有人再来埋尸。
或许是蒙汗药不够,或许是,那些人终于有了良心?
深夜的坟茔前,王迁山把超度的经文背了一遍又一遍。
他渴望成仙。
这人世间,太苦了。
背累了,他便迷迷糊糊睡着,直到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他。
那是数十辆板车,拉着昏睡过去的疫患,向他走来。
他们!又来活埋病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