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丝竹之声清越,伶人轻舞弄影。中秋夜宴上一片祥和,不时传来嬉笑声,唯一道清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九月的夜,微风也含了丝凉爽。
顾休休低垂着眼,右手覆在皓腕上,指尖拨弄着腕间的琉璃火珠,眉目间藏着不易察觉的欢喜。
她缓缓抬起眸,看向跪坐在对面榻间,那身着紫衫华锦,对襟绣着白鹤暗纹,头戴玉冠,如巍巍玉山的四皇子。
直到此刻,顾休休心跳仍是跳得欢快。就在刚刚,她仰慕已久的四皇子,主动与她搭话,向她开口表了白。
顾休休胎穿到北魏已有十七年,贵为侯府嫡女,即便患有耳疾,想求娶她的簪缨世贵,仍是快要踏破了侯府的门槛。
可那些贵胄世子想娶的并不是她,而是她娘家的权势——顾休休长姐是盛宠不衰的宸妃,兄长是威风凛凛的定北将军。再加上父亲永安侯的威号,足以众人趋之若鹜。
除此之外,她容貌甚好,被赞作北魏第一美人,不求权者,便是谋色。
久而久之,顾休休便看淡了男女姻缘。
左右她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子可走,有才有颜还有家人庇护,实在到了该嫁人的年龄,拖到不能再拖的那一日,她去道观做女冠也未尝不可。
直到半年前,顾休休随母亲到永宁寺上香时,马车行至半途,遇上了亡命山匪。四皇子碰巧路过,从歹人刀下救出了她母亲,她才改变了想法。
英雄救美的桥段,虽落了俗套,可对于两世为人,加起来拥有四十多年母胎单身龄的顾休休来说,在性命攸关时,看到纵马狂奔而来的男人,这很难不心动。
可惜没来得及向四皇子当面道谢,便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再醒来时,山匪已尽数剿灭,只听闻父亲给四皇子送去了谢礼。
而后半年时间,她总能从旁人口中捕风捉影,得知四皇子的消息和近况。
他在洛阳的名声极好,擅诗文,爱音律,气度高雅,风姿绰约,乃洛阳七贤之一。
北魏民风开放,四皇子身为洛阳七贤之一,做派自然是任性独特。即便是对女子表白这样的事,由他做来,也不让人觉得唐突。
四皇子似乎察觉到了顾休休的目光,他回以一笑,柔情似水。眸中饱含着欢喜与期待,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甩袖起身,立于榻外,朝着成怀帝拱手一鞠:“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来不及思考,四皇子已是向皇帝点了她的名:“永安侯之女顾休休柔明毓德,恭淑端贤,儿臣仰慕此女已久,今日斗胆请父皇赐婚。”
夸她的词信手拈来,夜宴上的丝竹乐声停了,所有人都秉着一口气,看向席间跪坐的顾休休。
云鬓峨峨,清眸流盼,腰间玉环叮铃作响,皓腕着轻纱,朱红点绛唇,宛若仙子之貌,似要踏月而归。
北魏向来看重才貌德行兼美,在座诸位士大夫,无一不为她之品性才貌折服。就算四皇子乃洛阳七贤之首,比起顾休休的容貌颜色,仍是要逊色几分。
换而言之,他们不赞同这门婚事,认为仙女只可远观,不可近渎。若是其他皇子请旨赐婚,他们高低要整上两句,以表愤懑之情,可请旨的人是四皇子。
谁不知道皇帝最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四皇子。曾经有个士大夫弹劾了四皇子几句,翌日便暴毙在家中,明显是杀鸡给猴看。
众人大多苦着一张脸,唯有皇帝听闻此言,笑得合不拢嘴:“赐婚讲的是两厢情愿,光是你仰慕她不行,也得她心悦你才行……”
他故意话中留白,眯起的双眼扫向顾休休,混杂在百道视线中,却是灼人又凌厉。
皇帝早就暗中为四皇子考量过正妻的人选,永安侯之女顾休休乃当之不愧的第一人选。
她出身尊贵,娘家势力强大,虽有耳疾,也尽可以忽略。若四皇子与她结亲,往后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只是永安侯那老东西狡诈得很,皇帝一试探结亲之事,他便要称病抱恙,不早朝也不见人,分明是不同意两人的婚事。
此事一拖再拖,没想到今日夜宴上,两人竟是自己看对了眼。
只要顾休休也开口,当众承认自己爱慕四皇子,赐婚便成了名正言顺、板上钉钉的事,永安侯再想插手婚事也迟了。
听着皇帝故意拉长的音调,顾休休垂首,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这算是……当众求婚?
每每北魏宫宴,更像是单身男女的相亲大会,特别上元、中秋这样的佳节,总少不了在宴上一见倾心,当众请旨赐婚这样的美谈。
向来都是她围观旁人的姻缘美事,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宴上被人求婚的对象。
喜悦是喜悦的,只是她仍有些惶恐,觉得表白和求婚都来的太过突然。
顾休休秉着呼吸,在数百道视线下,缓缓站起身,抬眸看向四皇子。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爱意和真诚,有如天上的明月,并不惶恐她的对视,与往日那些求娶她的贵胄完全不同。
——他不为权,也不谋色。不掺杂任何利益,只是真诚地想要求娶她。
在认知到这一点后,顾休休愣了愣,心底的忧虑消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