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升到五品前,家中双亲早已过世。
而妻子又是早年定下的娃娃亲,杨家并未因夏御史家贫而悔婚。所以夏御史待妻子格外敬重,两人育有二子二女,长子十六,刚考得秀才功名。幼女年仅二岁,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要不是有十二岁的长女看护弟妹,杨氏哪里来的这点空闲看丈夫。
夏御史正待提笔蘸墨,闻言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昏暗的灯光映在面上,显得有些深沉。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这一句,杨氏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丈夫敬重,儿女乖巧,便是过苦日子,杨氏也是甘之如饴。更不用说自丈夫升到七品后,家中有了余钱,好歹把一身麻衣褪下,换上粗布衣裳,几年前丈夫再次升迁,这才穿细布衣裳。夏御史还给妻子打了支金钗,杨氏一向很看重这支钗,寻常锁在匣内,只逢大节才戴出来。
夏秉言
() 为官甚是清廉(),要不是圣人提了俸禄?(),又有额外的赏赐,家里早就过不下去了。
这日子刚过得几年,夏御史年富力强,眼看还能再往上走走。如今来这一出,可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去赌。赌圣人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圣明烛照,不会滥杀大臣的性子。
杨氏泪流满面,夏御史一下慌了神,忙搁住笔,“怎么好端端地倒哭起来了。”这位想的是长子已有了秀才功名,能拉拔底下的弟弟妹妹,即使自己有了不测,妻子和儿女们也能回乡安居,这才想要上疏。圣人纵然震怒,但此等事必不会祸及家人。夏御史想着自己攒下来的那近四百两银子,全是省下的俸禄和年节得的赏赐。这些银子足够回乡置办田亩,让妻子安度余生了。
再说情形也未必坏到那般地步,圣明天子岂会滥杀忠臣?夏御史是崇元二年生人,自记事起,见到的便是太平景象。即使是老家偏僻所在,也是没有闹过匪患的。偶有天灾,不到半月必有赈款、赈粮发放。
圣人在夏御史心中何等地位,也是可以想象的。这位把忠君报国刻在了骨子里,偏又有几分时运,在圣人把御史品级提到从五品时,他正在都察院供职,绿衣换成绯衣,更是对圣人感念不已,誓要做那魏玄成、范希文。
杨氏哽咽,“我素知夫君一片赤诚,可稚子到底无辜,一旦离你我而去,可怎么活啊。”杨氏娘家这些年也过得下去,并不用夏御史接济。可夏御史一旦有个闪失,纵然有个秀才长子,带着四个弟妹并寡母,也会活得十分艰难。
夏御史颓然倒在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一刻,他似乎有些理解二位阁老。有些人能豁出去,是因为他身后无所顾忌,而有些人踟蹰不前,则是因为身后一大家子的性命都和他紧密相连。
蒋次辅为何不肯致仕?他又能活几年?含饴弄孙已是不可能,还不是怕死后两个小儿子得不到推恩,只有个秀才功名,养不活底下的子子孙孙。蒋阁老家里已是五世同堂。长孙的长女已有五岁。多在次辅位上挺一年,能得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一大家子的开销可远远不止衣服饭食这些。
“我不能对不起陛下……”夏御史有些迷茫,他确是因圣人而有的今天,让他对立储之事闭口不言,实在心里难安。
杨氏忙劝道,“谁会拦着夫君不成?只是这奏疏言辞太过,若惹得圣人动气伤了身子,也不是夫君本意。”杨氏知道,用圣人来劝丈夫,他必是会顾忌的。
果然,夏御史到底迟疑了。圣人春秋已高,确实不能再动气。可夏御史何尝想这样?若太子和太孙无事,天下还会继续承平。还是说,本朝的气数就到这里了?
杨氏一番苦劝,总算把夏御史劝回转过来,立储之事要徐徐图之。
夏御史合上奏疏,方才他愣神的时候,羊毫上的墨滴到奏本上,显然不可能拿这个交给圣人,只能作罢。
杨氏心里也暗自庆幸,可能这就是天意。夏御史搁下笔,扶着妻子去安寝。夏家是没有妾室的,夏御史自己没那个心思,同僚之间赠妾也不会想着
() 往夏家送。那得多恨夏御史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多个妾就多张吃饭的嘴,寻常官员也就罢了,不过添双筷子,夏家可是按日用米下锅的。平白多个人去,可真就养不起了。
再者夏御史孩子也多,只听说过没孩子疯狂纳妾的,比如宗室里的一位亲王,安王年过四十至今无子,偌大的王府里塞满了人,可就是没一个婴儿降生。似夏御史这般,也不会有人上赶着送妾过去。二日才有一顿肉吃,和寻常百姓差不多,什么人想不开会进夏家的门?
夏御史是从五品,杨氏便能称一句诰命夫人,但除过朝廷赐的五品宜人礼服外,杨氏并没有拿得出手的好衣服。即便是出门宴饮,也是寻常打扮。幸而识得的几位夫人都是好性儿,并未因这个就排斥杨氏,反而让她多带几个孩子去逛,总比在家吃得强些。
请立东宫的事被夏御史暂且搁下,他眼下还出不得门去,只能在家指点孩子功课,倒过了一段颇为悠闲的日子。夏御史在家时,杨氏脸上的笑都多了起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李巡抚的认罪书送到那一日,圣人召了两位阁老在后殿议事,让二王暂时主持一下朝局。
李巡抚的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