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的西华厅内,钱师爷和高师爷在对奕,林县令处理完公文,用红泥小炉烧开了铜壶里的水,温杯后一壶大红袍沏出。
紫砂壶的精致,更衬得三盏白瓷的盈亮。
他眉眼俊秀,细白长指,侧首沏茶洗茶,动作一气喝成,让钱师爷不由感叹:“真真如玉君子也!”
“钱先生谬赞了。”林修尧倒掉第一泡茶,将第二泡茶点入白瓷,托盏送与二位先生。
他三人连日来奔劳,难得的轻松时刻。
一巡好茶刚品过,林修尧的长随扬帆就来报。
“少爷,我和启航今日一早就紧盯县城各处,短工们的工钱已经调至四十文了。
且我们已找人传出,日后城内雇短工的工钱,将会和州府一样价,若被压价可到县衙申明厅陈情。”
林修尧笑问:“物价呢?”
“已经有所下调,据说张秀才的童生爹张大老爷,之乎者也把张三老爷喷的面红耳赤。
张三老爷昨天下午就带子入京了。”
林修尧再次翘唇角:“你和启航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扬帆抱拳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钱师爷抚掌轻笑:“张童生的爹张举人在世时,据说极为敦厚。
为报兄长养育之恩,中举后,将张三老爷和他五姐的婚嫁全部一力承担,极力促成那位张太太的好姻缘。
对这唯一的侄子比亲儿都亲,留下遗言三代后方可分家。”
“张大老爷怕是对其弟所为,并非不知。”高师爷挑眉。
钱师爷与之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县尊,高兄,若张三老爷知晓于臬台调任山东,只是奉旨进京的,不知做何感想?”
“不管何等感想,降下的价调上的薪,就不由他们说了算了。”高师爷也笑道,那张捕头被县尊扒了吏衫,张家竟还不知收敛。
林修尧食指敲击桌面:“一个工部侍郎的内弟,一介白身竟是想在漷县呼风唤雨的,本县岂能依他行事。
高先生留守,钱先生明日随我一起拜访梁老爷去。”
“是。”钱师爷与高师爷再次相视而笑。
……
沈曜没有想到,一个上午没回家,他就多了个未来舍友。
准确的说,今晚程怀谦就要和他一起在书房住下来。
看着捧着大碗,和黑小子蹲在一起吃饭的程怀谦,沈曜特别想去把他踹走。
“二哥三哥,你们来。”沈笑给两个哥哥招手。
“来了。”沈曜也跟着二哥捧着大碗,拐进西院阴凉处:“什么事?”
沈笑把碗里的猪棒骨一人给他俩一大根,三人相视而笑。
“二哥三哥,我看半坡那地到下晌很快就能收完,昨天拉到打谷场的麦子还垛在一起,不若我们三个,一起去给小舟哥家的麦子轧出来,腾腾地方?”
沈志啃着骨头,含糊不清的道:“我看行,家家都往打谷场晒麦,不腾地方,今天半坡的麦子,都不能拉家。”
“最好,能和八叔商量一下,把祠堂的石磙一起匀两个给咱们,周大哥家的骡子,也是可以一起辗的。”沈曜小口啃着骨头,比沈笑都斯文。
沈志三下五除二啃完棒骨,“轧麦辗场这活儿,大哥不在跟儿,得爹指点着。
七两,你去跟爹商量,不然他回头该说我辗的不干净了。”
“没问题,那吃完饭找村长叔去。”沈笑拍板决定。
都不用她去,沈村长就来了。
他是来问一问,帮工们能不能在沈家村接其他几家和族田的活,和县城一样也是一天四十文。
黑小子捧碗站起,一乐:“工钱都涨了!”
帮工们都面带喜色,纷纷议论这是好消息呀!
但紧接着,沈村长和沈大伯对视一眼,一句:“今天县衙张榜,几天以后,全县各里,每户一个成丁要应修河固堤的役令。”
这个消息炸的帮工们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经过事的会有一点心理准备,更多的是感觉太突然。
“咱们县不是没有决堤吗?几天时间,多数人家还没割完麦呀!”有个小年轻疑惑。
“防范胜于补救懂不懂。”他旁边一人道:“真等决堤,啥都晚了。”
“听说挨顺义县那里的村子,淹了。”
有人叹气,有人沉默……
还有两三人脸色苍白,今年家中轮到他们去服徭役了,那和做短工不同,压根饭食不应晌不说,身边还有差役拿着鞭子监督,遇到那心狼的,不知何时鞭子就甩到了身上。
沈笑三兄妹回转东院时,刚刚热闹的气氛没了,甚至还看到黑小子泪珠啪嗒啪嗒的掉进碗里。
黑小子马小江突然觉得,碗里那两块油光光的肥肉,一点也不香了。
旁边程怀谦放下碗摇摇他道:“小江哥,别哭呀,不就是担心你娘和弟弟妹妹们吗?
回头我和兄弟们言语一声,每隔两三天就去马堤瞧瞧他们去。”他这批兄弟里,有一个被安排当上了马堤的护提小吏。
马小江用右手臂使力抹了几把泪,将碗放地上起身,给程怀谦抱拳行礼,又一揖到底。
有位同村的大哥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