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你怎的来了?”顾慈吃惊地揉揉眼睛, 瞪得更大。
裴行知笼着袖子,立在门口。
天青色隐银竹纹的长袍拂过深檀门槛, 衣角翩飞,沾染暮春初夏时嫩黄浅红的蕊香。晨间日光柔而不烈, 被槅窗切割,落在他眉宇间, 更添一分清雅。
狐狸眼微微上扬, 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含笑望着她道:“别来无恙。”
连声调都不曾变过。
离开姑苏前那场不愉快的记忆犹在脑海, 他越是笑意温和, 顾慈就越是心虚,讪讪扯了下嘴角,垂了脑袋。
彼此都无话,多宝槅上铜壶滴漏声将时间拉扯得格外悠长。
戚北落突然从座上起身, 缓步至顾慈身边, 垂眸解释道:“我明日就要离京出征, 故而特地向父皇举荐了他, 让他入东宫,代我辅政。”
顾慈微讶, 愕然抬眸, 视线难以置信地在两人中间徘徊。
并非她不相信裴行知的能力,而是震惊,此前两人在姑苏时就水火不容,每次见面都明枪暗箭嗖嗖的, 直到他们回京,二人关系都未曾缓和。
可眼下,戚北落竟主动邀他来帮自己,而裴行知还真就答应了?二人的关系几时变得这般好了?
戚北落见她目瞪口呆,忍俊不禁,吹了吹她眼睛。顾慈立马忽闪着纤长眼睫,回过神来,柳眉倒竖,正待啐他一嘴,戚北落却忽然一把揽住她腰肢,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仰面朝裴行知挑眉,眼中满是得色,“大表兄不计前嫌,肯入帝京帮忙,孤和慈宝儿都铭感五内,等熬过这段时日,表兄想要什么自管提,孤定会竭尽所能报答。”
说到“慈宝儿”三个字时,他脉脉垂眸,字音咬得尤为缱绻深浓。司马昭之心,瞎子都能瞧出来。
顾慈不由自己地抖出一身鸡皮疙瘩,斜他一眼,“不要脸。”
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戚北落眼神亮了亮,仿佛听见什么莫大的夸奖似的,下巴都快翘到天上,一面又故意将放在顾慈腰间的手摆到裴行知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裴行知微微眯了眯眼,视线掠过他的手,停在顾慈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乌黑灿然的眸子一暗,转瞬又恢复如初。
捋了捋被风吹皱的袍角,漫不经心道:“这要求,在下倒是敢提,就怕到时,殿下不忍割爱。”眼梢一挑,望向这边,似笑非笑。
顾慈倏地睁大眼睛,没料到他人都到了东宫,戚北落的地盘,竟还这么我行我素,什么话都敢讲。
身边似有火星噼里啪啦炸出,顾慈心里打了个突,怯怯抬眸,腰际忽然一紧,戚北落更加大力地揽紧她,瞪着裴行知,脸黑得跟半个月没刷的铁锅底似的。
酸溜溜的火|药味盖过茶香,瘟疫一般,迅速传遍屋子每个角落。
顾慈默默叹口气。
指望他们关系缓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都是她想太多......目下的放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这两人能不能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
气氛正尴尬,外间突然响起掌声,继而是稚嫩的童音,竟是璎玑在说话,“飞卿哥哥刚刚那招好好看,能再来一遍吗?”
顾慈诧异地转向窗外,高丽纱细薄,映出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身影。
一个束发劲装,手握木剑在庭院中一板一眼地练习挥剑,额上闪着晶莹,显是练了许久,累出一脑袋汗。
另一个则梳垂髫髻,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捧着小圆脸看他,小短腿杆秤似的晃来荡去,看到自觉精彩的地方,便拼命鼓掌。
白狐狸蜷缩在凳子底下,似一团雪白的糯米团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小慈和萝北缩在云锦和云绣脚后头,好奇地打量这个新物种,伸出小爪子拍它一下,又赶紧缩回去。
“卿儿!他怎么来了?”顾慈提着裙子跑出去。
戚北落无暇再同裴行知较劲,紧跟着追上去,托住她小臂,蹙眉道:“你慢点,急什么?他们人都在这,又跑不了?”
顾慈攥住他小臂,语气急切,“你早就知道卿儿他们要来?何时来的?怎都不告诉我一声?”
不等戚北落回话,顾飞卿先抱着木剑飞奔过来,“二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师父说你怀了小宝宝,不能随便乱走动,容易出事,卿儿扶你回去吧。”
孩童柔软的小手高高抬起,虽吃力,却有板有眼地搀扶住她。顾慈惶惶了几日的心,因他这童音而安定温软下来。
“老太太和岳母如今都病倒在床,卿儿一人在家,无人照顾,我便自助主张,将他接过来。”
戚北落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此次出征,奚二也要去。晚些时候,他会送顾蘅进宫,如此,也给皇姐减轻一份负担。”
顾慈仰面,久久不语。
戚北落心底一阵忐忑,咽了下喉咙,下巴微微收拢,语气带着小心,“我......是不是安排得不好?没关系没关系,你觉得哪里不妥,我们还可以再改,来得及。”
说罢,他便抬手要唤王德善。
顾慈忙拉住他,“没有不妥,真的。就是、就是......”
就是安排得太好了,好到让她挑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