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耳语渐渐在城市中流传。
据说只要能买到火车票,就能离开!
整座城市的有钱人都为这个耳语疯狂了起来!
大家都不傻。
以前不逃,都是抱着万一的希望以为日本人不会开进来,或是政府不会那么没用,或是这座城市有许许多多的外国人,一定不会再打起来。
但现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流氓、警察、日本军人天天上门,不是要钱就是查良民证,买不到吃的,大人不能出去工作赚不到钱,小的不能出去上学只能在家里窝着。
要是女孩子,担心她被人抢去,被人拐去,从此流落到脏地方去。
要是男孩子也不能放心,怕他去当小流氓,怕他被日本军拉去当兵。
跑!一定要跑!抛家舍业也要跑!
这个决定不是那么容易下的。
除了极为有钱的人之外,大部分生活在城市中坐小汽车吃西餐馆的有钱人,他们的家业就在这座城市里,家里的房子搬不走,公司搬不走,业产也搬不走,甚至家里的下人也不可能带上,要走,只能一家老小一起走。
只要走出这座城市,他们就会变成穷人。女人不能再穿旗袍打麻将,要洗衣做饭侍候一家老小,男人要是找不到体面的工作,只能去干苦力活,对四五十岁的男人来讲,让他们去跟小年轻抢体力活,哪里抢得过?
出去的日子看起来也不好过。
但眼前的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所以哪怕明知道跑出去可能也活不下去,在听到可以买火车票跑出去后,还是引起了一股不小的风浪。
邵太太的肚子已经有了起伏,那个日本浪人想跟她结婚,但结婚的钱要她来付,以后也要住到她的房子里来,而且,他竟然不介意邵太太继续跟情人们来往,因为邵太太就是靠这个赚钱的,她不赚钱,家里就没有钱花,他也没有钱去喝酒赌钱,他是不会赚钱的。
这叫邵太太恶心得不得了,那个日本浪人还说他愿意入赘,改姓邵他一直以为邵太太就姓邵。
邵太太早就起意要甩了他,只是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她暂时还找不到机会。现在她每天都多多的给这个日本浪人许多钱,让他出去赌钱喝酒,不让他在家里待着。
不过,邵太太也不是要见情人,她现在大着肚子,什么情人也见不成。
她是要卖火车票。
这是祝二小姐特意给她的好处,让她看着抬价,遇上那有钱又心黑的,不妨把价抬得高高的,若是没什么钱的,就随便收一点就可以。
祝二小姐还问过她,要不要也拿一张票离开。
邵太太之前倾尽家财买船票,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听到可以拿着火车票离开,竟然心如止水。
她还走什么呢?
她的人生早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她在这里,还是离开,不都是活吗。
她只会靠着男人活,只会这一种活法。
但她靠了一辈子男人,终于学会一个道理:男人不是人。
他们是没有良心的。
你要靠他,他随时都会把你甩掉,让你磕一嘴血,磕掉一口牙,磕得头破血流。
在哪里都一样,在这座城市里,好歹可以住漂亮的大房子,可以请下人,只要有钱,吃的喝的也能买到。而且这里有钱的男人多,她也不会过得太差劲。
再说,她也不想活太久。活个一百年,也没什么意思。下一刻就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她唯一想要送走的,只有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只要这个孩子送走了就行了。
邵太太抚着自己微微起伏的小腹,对面前这个一脸惊惶的陈太太说:“我也不骗你,你一家五口,你老公加上你公婆,再加你和你孩子,一共一百五十块美金,这个价格很公道了。我知道你家有两间店铺和一幢楼,这样,你写个欠条,将店和楼都抵给我,就算你付过钱了。”
陈太太年过三十,看起来却像五十的,她瘦得厉害,倒不是这段时间饿瘦的,她自从嫁了人以后就在自家面店里做活,每天干足十五个小时,从天还没亮就在揉面包包子,一直到天黑还不停。
家里两家店铺,她公婆管一家店,她和她老公管一家店,两家人下死力赚钱,结果日本人一开进来,全都打了水漂。
本想撑到局势好一些再出来做,结果日子一天比一天过不下去。他们本来就是小本经营,但因为有两家店一幢楼,以前的各路局到现在的日本人,每一家都来找他家要钱。
每年都有摊给他家的军费、军需,要他们乐捐。
现在他们终于决定要跑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公婆和老公每天都在哭,只有陈太太哭不出来。对她来说,开店还是不开店,日子都一样难过。
陈太太:“我、我要回去跟公婆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