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宗求见的时候,梁烨正苦大仇深地盯着桌案上摞起来的奏折,准备一把火给点了了事。
“臣参见陛下。”闻宗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行礼。
梁烨背着手溜达下去,坐在了台阶上,“起来吧。”
闻宗正准备起身,不等开口就听梁烨道:“朕给太傅纳上十八房小妾如何?”
闻宗听了直接又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陛下!老臣已是风烛残年之躯,这、这成何体统啊!”
“太傅过谦了,天天上折子催朕选秀,朕看太傅精力旺盛得很。”梁烨往后一指,幽幽道:“桌子上一半折子都在催朕纳妃。”
闻宗跪在地上准备抹泪,被梁烨直接搀住胳膊给提了起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闻宗憋出来的泪又给气了回去,深深地叹了口气,“陛下——”
“朕知道。”梁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那些大道理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闻宗又叹了口气,“陛下真的没有意中人?”
“有。”梁烨叹了口气,“但是他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女子不愿做皇后的例子不是没有,闻宗倒不稀奇,欲言又止半晌,豁出老脸道:“陛下可以先同她生个孩子。”
梁烨认真思索了片刻,“他生不了。”
闻宗倒吸了口凉气,“陛下当真非她不可?”
“一个都哄不过来。”梁烨说:“再来一个朕宁愿去喝白玉汤。”
闻宗顿时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啊陛下!”
“朕只是打个比方。”梁烨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像太傅这种妻妾成群的风流人物,是理解不了朕的。”
闻宗只恨从前教他的时候没多抽几下手心,奈何他知道梁烨是个什么性子,也没期望能立刻说服他,转而谈起了别的事情,“陛下,您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同老臣谈起的仁君之治?”
“唔。”梁烨完全没有印象,而且他从来就没打算当个仁君,似笑非笑道:“朕不记得了。”
大约是王滇同这小老头儿说了什么。
“老臣还记得陛下说,君以仁义,臣以才干,君臣相得,民生安和。”他抬起头看向梁烨,“待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唯君施仁政可得。”
梁烨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然而老臣近日却听闻,您打算坑杀四万黑甲卫俘虏,几十名叛臣尽夷九族。”闻宗缓缓道:“陛下,黑甲卫中有许多都是大都世家子弟,如今皇城内外人人自危,陛下,先帝在时便不主张苛政滥杀,今日老臣斗胆,希望陛下能三思而后行。”
“当年崔语娴伙同崔家、简家等一众世家,将皇城之内屠戮殆尽,连刚出生的稚儿都不曾放过。”梁烨扯了扯嘴角,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尸体往外抬了整整一个月都不曾清完,入目皆是断臂残肢……太傅,你那时怎么不去劝谏?如今却要朕放过他们?这又是何道理。”
冷酷阴鸷的目光落在闻宗身上,然而他却丝毫没有胆怯,他红着眼睛看向面前这个磕磕绊绊教下来的学生和帝王,撩起衣摆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坚定道:“陛下,因为您是皇帝。”
梁烨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您是整个大梁的皇帝,是大梁千百万子民的天,您的仇恨,您的喜恶,您的一言一行,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关乎着天下的黎民百姓。”闻宗叩头道:“您坑杀了这四万人,流放九族,将那些叛臣杀个干净,大都就会空一半,世家只剩十之二三,大都危矣!梁国危矣!……陛下,物极必反啊!”
闻宗抬起头来再叩首,“陛下,您自己也知道此举大为不妥,才会至今没有下旨,大安王朝覆灭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陛下,您苦心孤诣走到今天,万万不能在此功亏一篑啊——陛下!”
梁烨面容冷酷地盯着他,喃喃道:“大家一起死多好。”
闻宗惊愕地抬起头,被梁烨眼底的杀意和血色惊得浑身冒出了冷汗,“陛下……”
“朕开个玩笑。”梁烨笑着扯了扯嘴角。
闻宗又要叩头,被他亲自扶了起来,登时有些受宠若惊。
“太傅一把年纪了,别动不动就跪。”梁烨松开他,转身走上了高阶,“既然太傅亲自为他们求情了,朕会好好考虑的。”
“陛下圣明!”闻宗声泪俱下,“陛下圣明!”
待闻宗离开,梁烨沉默地盯着那些奏折良久,一袖子将那些折子尽数扫到了地上。
书房外的云福毓英等人跪在地上没敢进来,充恒悄无声息地从梁上跳了下来,蹲下来去捡地上的折子。
“别捡了。”梁烨突然出声:“都是些废话。”
充恒把手里的折子放到了桌子上,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主子,你已经两天晚上没去看王滇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只要有王滇在,他主子通常就会开心,更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谁知这次梁烨却并没有应下,冷笑道:“昨日王滇去了闻宗府上,今日闻宗便敢来给那些人求情……朕一直以为他懂朕心里想什么,结果到头来他宁可去替朕的仇人求情,还施以仁政,真是好大的胆子!”
充恒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