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知受到了一封烫火的请柬。
一封来自万仞剑阁的请柬。
她踏过漫长的云阶, 走上浩大无边的高台,望见那座高宏而静静伫立的沧澜大祖无字剑碑,祁山大殿盘踞在黄昏的余霞中, 轮廓广阔而峥嵘,像一头沉睡万年的庞大巨兽。
一队队威严而华贵的兽车仪仗扬着连绵旌旗穿破云层赶来,像落下的鸟儿繁密而逐序落在周围山峰露天的大小广场上, 而兽车那些平日金尊玉贵的主人,也只能带着侍从亲自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祁山,才能迈进祁山正殿的大门。
这就是万仞剑阁。
岑知望着高台周围的宾客, 真是很多很多的人, 三山九门, 正道大宗, 各个州府的大氏族……
但是岑知知道,也有更多人没有来。
三山九门老一辈掌门长老尽数陨落, 忘川决堤, 还有更早之前砸下的数不清的陨星……
沧澜太大了, 足以容纳下太多的阴影, 那些陈年枯朽的龌龊与欲望,太平盛世时尽数被光明的天空照亮, 遮掩在角落里不敢冒头, 但当接二连三的重创侵蚀了天空的威望,光明稍稍暗下来,那些阴影就会迅速扩张, 甚至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 就会燃烧成燎原的暗火, 烧遍四海九州。
岑知敛着神思, 忽然听见阵阵惊叹声。
贵胄如云的地方, 连问礼都彬彬有节,很难出现这样嘈杂而奇切的惊叹。
岑知望过去,就望见那座熊熊燃烧的烽火台。
祁山烽火台,非大事不燃,岑知袖中还留着剑阁送来那封信笺,被烽火烧过的笺尾绘成美丽的剑纹。
“剑阁许多年没点过烽火台了。”
岑知转过身,看见一行白底青药纹的修士站在不远处,为首两个模样相近的青年男女,神色淡淡,清冷的气质中掩不住瘦削的憔悴。
岑知并不陌生这种憔悴,她知道自己的面颊大概也覆着如出一辙的疲倦
青蒿看见她,勉力露出一个笑,拱拱手:“岑道友。”
“两位青道友安。”岑知微微屈膝,青黛沉默拱手回礼。
岑知轻声问:“熙舵主的身后事…”
青蒿神色黯然,摇了摇头:“师尊不喜吵闹,嘱咐事后不要祭典,我们便只在舵里自己立了牌位,没请你们观礼。”
岑知只能说:“节哀。”
青蒿苦笑一声:“你也是,诸宗大义举世崇敬,如今天下不太平,我们慈舵正商量入世的事,九门同气连枝,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一定开口,无需客气。”
岑知言谢,大家同病相怜,这危乱的世道,各宗正该紧密互助,确实没什么好客气的。
几人互相劝勉,都觉心里安慰了些,再一同望向那威严宏派的烽火台,火焰燃烧的灰烟高高升起,直冲天空,就算远在天涯海角都能看得清楚,青蒿问:“师尊刚走,我与妹妹最近焦头烂额整理宗库,实在抽不出空关注外界,收到剑阁的烽火信,才看见狼烟都点了起来,匆匆忙忙赶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岑道友能不能给我们简单说说。”
岑知摇头:“我们音斋也离得太远,避世太久,许多详情不知,请柬上只说了开宴,召集各家势力一同商议忘川崩洪的事宜,但我看……”岑知目光略过众人,轻声说:“来的客人,似乎并没有我原以为的多。”
青蒿神色略沉:“如今的剑阁掌座…”
岑知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叹气:“黑渊主远在万里之外,如今的剑阁掌座为先代阙掌座次徒,是楚掌门。”
青蒿与青黛对视一眼,眼神都有忧虑。
首徒与次徒,一字之差,却意义截然不同,那是多少年宗门最大资源的倾斜与天下人心本|能的趋向,纵使楚如瑶事实上已经代理剑阁首徒许多年,但她被真正冠位首徒的日子太短了,又一下被推上掌门的位置,论声望、名誉、人心、实力,都远远达不到稳坐正道魁首驭极天下的地步,若是往年太平年岁也罢,偏偏这么个世道……
主少国疑——用凡人界的话说,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从这众多因为各种理由委婉谦敬推脱不来的宾客们,管中窥豹,已然隐约窥见不详的一角。
几人交换了眼神,也没有心思再观赏那烽火台,默然往殿里走。
殿里已坐了大半,岑知她们走到自己的位置,看见金阳罗堂与无极谷的已经来了,正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酒。
岑知几人一来,罗堂无极谷的两位新掌门自然站起来,大家互相见礼。
金阳罗堂的掌门乌深,无极谷的新谷主也是原先的首徒明极,是个苍白瘦弱的年轻人,现在变得更瘦了,风一吹就能吹走似的,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苦笑:“首徒当的好好的,一朝冷不丁就变成了掌门,再相见时,连故人也都做了掌门,这泼天的福气,我情愿一辈子都不要。”
众人哑然无声,后面有小弟子又忍不住悄悄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