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屏这话说得很冲,但沉一贯却不能不回应。尤其是王家屏提到了退位让贤云云,沉一贯若不明确表示并无取而代之之意,那在大明朝廷中就没法混了,毕竟大明的文官不管是什么事,表面上的工夫都必须要做足。
“元辅误会了, 我并无此意。”沉一贯笑道:“皇上,元辅,诸位,我方才这番话的本意并非质询,更非问责,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
高南宁赫赫之功已留青史, 没有谁会对此表示怀疑, 否则安南内附、辽东焕新、宁夏安靖、漠南一统……乃至于京营再振等事实却该如何解释?
我所以有方才这番话,其实是想说高南宁有这般显赫武功,实乃得益于皇上之信任,得益于历届阁臣之运筹。
皇上之信任对于臣下建功立业何等重要,这是不必多言而人尽皆知的,然而阁臣运筹之功反倒往往被人忽视。皇上,对于此点,臣实有话说。
方才王元辅提到前元辅申公,误责我贬低申公,此言谬也——我以为申公之功极大,甚至不逊于高南宁!”
沉一贯这话风似乎转得太快,王家屏一时都没弄明白他是如何转来转去就转到夸赞申时行来了的。不过王家屏却知道,沉一贯作为心学派的一员,贬低申时行的可能性的确比较低,夸赞他反倒正常。当然, 现在首先得弄清楚沉一贯究竟想干嘛。
“申公入阁甚早, 隆万之交便为辅臣, 至其致仕之时,辅左皇上长达二十六年矣。申公入阁之时, 我登科不过二三载,如今回望,不胜唏嘘。”沉一贯叹息道。
他顿了一顿,又道:“他在内阁既久,首揆天下亦久。万历十一年时,前元辅张蒲州公丁父忧去位,申公便位晋首揆,自此秉政长达十五年,可谓世所罕有。
皇上,诸位,申公十五年秉政期间发生了哪些大事?我看至少便有如下一些:京营改制、开放藩禁、西北平乱、财税改革、建州二分、伐灭蒙元、平定播州、一战朝鲜……
诸位或许会说,以上这些功劳不都是高南宁所为么?然也,可是高南宁立下事功如此之多,彼时坐镇中枢上辅天子、下安群臣者,难道不是申公么?
诸位,昔日先帝穆庙在位之时,俺答封贡之功居首者何人?是方逢时还是王崇古?都不是,俺答封贡之首功为高文正公, 次功为张文忠公。由此可见,事功固是高南宁所立,然定策之功乃在中枢……”
沉一贯说到这里,众人就都回过味来了,原来他是希望借由抬高申时行的“定策”之功来压高务实的“事功”。
不过这就有些小看了天下英雄,还不等王家屏开口,梁梦龙依然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反驳道:“定策之功当然是大功,不过沉阁老彼时不在阁中,甚至不在六部,恐怕对许多事情知之不详。”
梁梦龙呵呵一笑,道:“沉阁老方才所举例诸功,其实大半都是申公反对过的。”他说到此处朝皇帝微微拱手,又道:“真要说定策之功呢,那其实这些功劳大多只能算在皇上这儿。”
沉一贯显然没料到自己柔中带刚的一招居然被这样轻易化解,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梁梦龙刚才提到的问题:“沉阁老彼时不在阁中,甚至不在六部”,他还真不清楚在那些事里申时行大半都是表示反对的。
其实真要想想的话倒也不难理解,除非大势所趋难以撼动,否则申时行作为心学派的领袖怎么可能附议高务实的建言?
可惜,沉一贯的政治机巧虽然颇精,但情报工作却做得不够,这才闹了这样一个乌龙,在这里东拉西扯说了老半天,结果却被梁梦龙一句话堵了回去,真是好不尴尬。
朱翊钧心里颇为高兴,不过他毕竟是皇帝,而皇帝必须有皇帝的考虑和立场,此时却是不能表露态度的。作为皇帝,平衡臣下的力量与态势乃是基本功,所以他不仅不能在此时嘲笑沉一贯,甚至还要为沉一贯解围。
朱翊钧摆手制止了其他人打算发言的动作,一锤定音地道:“申先生乃是三朝元老,辅政二十六年劳苦功高,这些话朕在准其致仕时都在圣旨里都已经说过了,今人无须再重复说明。
至于沉先生,你若只是想为申先生抱不平,朕只好说大可不必。朝廷对申先生的功过分得很清楚,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该混为一谈。”
朱翊钧说到这儿,话风陡然一转,道:“众爱卿或以为朕今日召诸位前来是为讨论朝鲜战事,其实不然。正如方才沉先生所言,朝鲜战事朕即已委任南宁候全权经略,那么在事成之前就不打算多加干预。今日召众爱卿前来,是有一幅颇为有趣的堪舆图要请诸位一观。”
朱翊钧说完,司礼监掌印陈矩便轻咳一声,冲旁边微微招手,便有小黄门拉开墙上的幕布,展示出两幅地图来。
诶,不是说一幅堪舆图么,怎么变成两幅了?
不过朱翊钧没有解释,而是很自然地接连指着两幅地图道:“众爱卿请看,这是王氏高丽的堪舆图,这是李氏朝鲜的堪舆图。诸位仔细看这两张图,发现什么问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