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城又称漂浮之城,如今这个绰号因为此前石田三成的水攻变得更加名副其实。随着“石田堤”的崩溃,忍城附近变成了一片泽国,虽然石田三成率领的丰臣大军因为荒川河水的泛滥而不得不外撤一段距离,但忍城周边更是不堪,完全成了沼泽地一般。
此时此刻,只有对忍城极为熟悉的人,才能靠着脑海中忍城附近的河道记忆,划着船外出和进入忍城,丰臣军为了不陷入泥泞沼泽,已经基本停止了进攻。他们准备等几个大晴天过去,夏日的曝晒将沼泽地的水分蒸发再恢复进攻。
趁着这样的机会,忍城总大将得以率领其亲信马回众临时转职为医护,为受伤的武士、农兵进行救治和护理。
马回众居然能当医护人员使用?这看起来实在有些古怪,因为在此时的日本,马回乃是一军本阵的警卫力量,负责本阵指挥机关的安全,类似于后世的机关直属警卫队。
根据战国大名军团编成的《阵立书》的记载,马回众主要是由总大将的直臣团构成,是最忠诚的部队。
马回众中最有名的,当数织田信长的赤幌众(赤母衣众)和黑幌众(黑母衣众),后来成为“加贺百万石”的前田利家当初就是以赤幌众起家的,而名将佐佐成政和河久秀隆则是黑幌众出身。
后来,丰臣秀吉也仿照信长的赤幌众和黑幌众成立了自己的警卫部队黄幌众。而德川家康军中,马回则被称为旗本,由神原康政、本多忠胜、鸟居元忠等一大批名将率领的家康的亲卫队“旗本先手役”作为德川军中战斗力最强的精锐部队,屡次在战斗中担当突击队。
这样一支在忍城应该称得上最精锐、最核心的力量,居然会被忍城总大将当做医护人员使用?
是的,确实如此,因为忍城的马回众全是女子。
她们人数并不多,只有二十来人,但的确是总大将的直属兵力,原因是忍城的总大将本身就是女子。
她叫成田甲斐,是城主成田氏长的长女,通常尊称甲斐姬。姬,在此时的日本主要是公主的意思,再往前溯,则更加“中文化”,指“女臣”也即女官——没错,就是直接把姬字左右拆分后的原意。
当然,日本人的公主和中国传统中的公主有所区别,如果要简单点说,大抵某位大名的女儿就会被称为公主,即某姬。至于真正的天皇女儿,在安土桃山时代已经改称“内亲王”了。
大名的女儿为什么能成为“公主”、“女臣”、“女官”呢?因为一直以来到现在(战国末),日本女性的地位其实都还比较高,而这种高度的根源与大明滇、桂土司略有不同,它其实和日本的宗教文化传统有莫大的关系。
可能很多后世之人都不清楚,日本在镰仓时代以前,家产的继承权一般都属于女性。即便步入以武力为尊的武家时代,女性的家产继承权也没有被剥夺,且在娘家得到的家产,婚后并不归丈夫管辖,其所有权、支配权仍在女性本人身上,妻子甚至还有权继承丈夫一定份额的遗产。个别一些武士家族的家督制度还规定,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将成为家督。
即便中国“三从四德”的思想早已在平安时代传入日本,效果却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女性仍然受到社会的尊重。即便是中国儒家男尊女卑的伦理纲常输入程度最登峰造极的江户时代,女性地位仍然没有一落千丈、低到尘埃,甚至还掀起了整整两个世纪的奶爸潮。
另外,女性习武在战国时代的日本也不是禁忌。日本的女性武士大多是是武家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从小接受武家忠君事主的严格教育和军事训练,在战场上能与父兄一起作战。从平安时代末到江户时代的八九百年间,着实出了不少知名的女武士。
战国时代,仅著名的女武士有立花訚千代[注:顺带一提,她的丈夫立花宗茂(原名高桥统虎)还是入赘女婿,且立花宗茂资质优秀,还是高桥家的长子继承人,但最后还是婿取婚]、本多小松、鹤姫等。如今忍城这位总大将甲斐姬,同样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原历史上不仅被尊为“东国第一战华(战华即战花)”,其美貌也被誉为“东国第一”。
有的大名,护卫队就是清一色女性,称为“姬武士”。幕末时期,会津炮术世家的女儿山本八重,受父兄的影响,立志学习枪炮术,成年后率领会津的炮兵保家卫国,是当时出名的女武士。在江户时代,甚至薙刀术也是武家女性的必习武术,用于防身。
当然,女武士在整体占比上仍然是少数,而且并不是所有习武的女性都会上战场。另外,与花木兰不同,甚至于当前大明各土司中的领军女土司不同,日本的女武士不扮男装,也不穿男式盔甲,她们有单独设计的盔甲,该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哪怕时至二十一世纪,在日本的祭礼活动中,女武士仍然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坦率的说,以全世界的范围而言,在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不同国家因其经济、政治、文化、风俗等各种不同因素的影响,所表现出的对女性的压迫、奴役的程度与方式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