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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3)

凛冬初雪方融,长安的姑娘们便已经迫不及待,裹上各色的大氅要奔赴一场又一场的岁末盛宴。

城西公孙府的长廊上,年纪方过二八的少女不惧严寒,素着一身白衣正倔强地立于门前,静伺屋内的动静。

“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您在此处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老爷就是不出来,他明摆着就是……”丫鬟蝉月小心翼翼地提醒,顾忌着屋内主人的身份,声音传到自家小姐耳中的时候,不过几声蚊子叫。

但公孙遥还是将她的话都听清了。

“蝉月,不许胡乱说话。”她轻轻地呵斥,浸了不少冰碴的眉梢仍旧岿然不动,透着最初的那股倔强。

她其实知道,她其实早就有预料到,自己会是父亲的弃子。

公孙府四位姑娘,长姐生母是父亲相濡以沫的发妻,长姐又多年积病,身子羸弱,最得父亲垂怜,平日里无论发生何事,只要是她稍微咳嗽一声,父亲便将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

至于另外那两位妹妹……

那是她的继母、如今公孙府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膝下嫡出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叫她们吃一分苦。

整个公孙府,若是非要选一个要受苦的主子,只能是她二小姐公孙遥。

只是她还是不愿相信,非要等自家父亲出来亲口告诉她,才肯死心。

公孙云平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全然没想到自己的二女儿还会等在屋外。

他想起午后下人端茶进去时,的确提过一句二小姐在屋外等他,但他也说了,天寒地冻的,叫她赶紧回去,岁末他事忙,没什么大事,不必特意来寻他。

他以为那之后她便会回去了,不想她竟是还在。

还一直等到了现在。

他抬头看看如今的天色,又垂首观察自家女儿的容颜。

她在廊下等了一下午,原本姣好又洁净的面庞已经冻到通红,鼻尖尤其像山间熟透了的樱桃,可怜欲滴,杏仁似的一双水眸,又隔着层层云雾看着他,仿佛想出声唤他父亲,又怕遭他呵斥。

他心底里最柔软的一处父爱,终究是被唤醒了几分。

转身回屋内取了一件带着白狐毛领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公孙云平这才将手背到身后,端起严父的样子:“不是叫你早早地回去,怎么还等在此处?”

“未曾见到父亲,女儿心里始终是不踏实,不敢轻易回去。”她说话轻声细语的,低头嚅嗫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她的娘亲。

公孙云平又是一怔,对她的不忍更多了几分。

“有何不敢?”他细心问。

“女儿近来夜半,时常会梦到阿娘。”公孙遥便等着他问这话,迅速地酝了一汪泪水,楚楚可怜道,“女儿常梦见,她抱着女儿坐在船头,同父亲说笑,就同儿时我们一家三口在钱塘那般,只是最后,阿娘总会无缘无故消失在船头,只留下父亲陪着女儿,四处寻不到她的踪影。

父亲,女儿找了寺庙中的师傅问过,说这大抵是阿娘在托梦,思念我们,是以女儿今日这才斗胆,想问问父亲,过几日阿娘的忌日,父亲可能陪着女儿同去?我们一道去看望看望阿娘。”

“你阿娘……”

公孙云平最怕听到的便是他这个连通房妾室都算不上的“妻子”。

当年,他因为自己明媒正娶青梅竹马的妻子去世、又逢贬谪,终日郁郁寡欢,将刚出生的大女儿留在京中交给父母照料,便自己动身下了江南,权当散心。

而就在江南,他认识了公孙遥口中的娘亲,江氏。

那是个相当温婉的江南女子,眉眼中含的每一抹柔情都比西湖的水还要令人沉醉,公孙遥不过承袭了她七分的美貌,便已经是整个长安小有名气的美人。

那一夜,他喝多了酒,是江氏照顾的他。

他告诉她,他是个仕途遭贬之人,久居江南无所事事,日后很可能没有任何前程;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

她点了头。

那是他仕途失意之后最快活的一段日子,江南风景美不胜收,又有佳人相伴,吟诗弄酒,没过多久,他便浑然忘却了丧妻之痛,与她有了迢迢。

也就是公孙遥。

公孙遥三岁那年,他的仕途突然有了转机,朝廷新政被推翻,当年无辜遭贬的一干人等,得以尽数官复原职,他公孙云平,被通知又可以回到长安,继续做他的京兆府司法参军。

可这个时候,江氏和女儿就成了问题。

她只是个钱塘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当年拜堂成亲,什么都没有,只是在郊外随便找的一个土地庙,行了仪式。

当年,她问他京中有无妻儿,他也说没有。

几载春秋,浓情蜜意的相伴,突然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回京的累赘。

他在连喝了三日闷酒之后,终于将实情全部与她和盘托出。

他以为照江氏的脾性,在得知真相后虽可能伤心大闹一场,但最后还是会选择与他一道回到长安,届时他再赶紧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就可以把她和女儿都正大光明地迎进家门。

他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想到,江氏不愿。

她不愿意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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