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菲尔德”——
规则写出了那个精灵的名字。
好久不见。
上次见面时在四千多年前, 上上次在世界尚未被创建出大致的形廓时。
洛修斯静静地站在屋门前, 注目着坐在河边的精灵。
月光在河面折出细碎的光, 微弱、细亮的光映照在精灵的面孔上, 显出一种世间之外的美丽。那是曾花了神明几千年都未全然完成的作品。
那种美丽在性别之上, 但并非雌雄莫辨。
因为他的形态以神自身为基准,而这个世界的神明诞生时, 是男性的姿态。
花费神明最多心血的两个造物, 一个是萨泽杜斯, 另一个是谢菲尔德。
主曾在谢菲尔德身上付出的精力远远胜于萨泽杜斯。
但世人只知晓萨泽杜斯的名字。
洛修斯无言地注目了精灵半晌,转身推门回了木屋——
但在他刚刚推开门,踏进木屋时,听见:“你是洛修斯。”
精灵拥有完美到极致的容貌, 可他的嗓音却低沉而嘶哑,干涸得像枯水季的河道,像每说一个字都会撕裂他的声带。
甚至有细微的失音, 像已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洛修斯从不去看谢菲尔德的记忆,所以他不知道, 也不曾记起,谢菲尔德已经上万年不曾开口说话了——从他被遗忘到黑暗中几千年,到上万年后的现在, 从天堂到人间,过去到现在。
他孤僻、安静地独处着, 没有人见过他, 也不曾有谁会对他说话。
或说他也习惯了沉默, 不会再回答谁。
洛修斯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谢菲尔德的声音。
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在谢菲尔德身上创造瑕疵,嗓音当然被包括在内。
但那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事了。
变了也在情理之中。
洛修斯侧过身,看向河边的精灵,精灵坐得很远,他慢慢从河畔的草坪上站起,他仍阖着眼,远远地与银头发的少年相对。
洛修斯温和地微笑着:“我是洛修斯,你好。”
谢菲尔德一步步向洛修斯走来,停在他身前。
但他保持着无言的沉默。
洛修斯没想到他今晚会遇见谢菲尔德——洛修斯没有与谢菲尔德见面的必要,该与谢菲尔德见面的是主。
所以洛修斯简明地问:“你有事吗?”
谢菲尔德抚摸上了他的脸庞,从额头到下颌,细细地摸过他脸部骨骼的轮廓,像要记住他的模样。可他没有睁眼。
洛修斯恍然想起,他将谢菲尔德放在守望森林时,似乎谢菲尔德也始终地闭着眼睛。但那时黑暗的混乱脱离了地狱,在人间肆行,他没有太多时间给谢菲尔德,只是匆匆地来了,又匆匆走了,没有注意到什么。
洛修斯皱眉:“你眼睛看不见了吗?”
“见光会流血。”
谢菲尔德发音很困难,他只能放慢语速,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地念,可他的神态太平静,承认自己的缺陷也太平静,看不到一丝不体面的狼狈。
洛修斯突然想起厄尼说的,遇见皇的族人只会在夜晚遇见。
可夜晚又哪有光?
连微弱的月光都不能接受了吗?
洛修斯一时缄默,不过他不信是他自然而然地在河边偶遇了谢菲尔德。
这样的几率太低了。
所以他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知晓,主的踪迹。”谢菲尔德如是道,“你是他……宠爱的造物。”
几个短句对谢菲尔德像是很长很长的一句话,让他用了很久才将这一句话慢慢说出来。
他像是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可倘若他不会睁眼,也同样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从前这样的事不会触动到洛修斯。
这不是他该注目的“细节”。
可造物的情感要求让洛修斯心口像被撞了一下。
他抬手去触碰谢菲尔德的眼睑,可谢菲尔德却无声地躲开了,平淡地对着他——可相比于真正的平静,那种模样更像是孤僻至深的冷漠。
洛修斯自然地收回手,轻声问:“疼吗?”
谢菲尔德面容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似凝上了一层薄冰:“你……知道什么?”
“你心口的利刺,它伴随你太久了。”那会是锥心刺骨的疼,这种疼伴随了谢菲尔德上万年的岁月,直到现在,它仍刺在谢菲尔德的心口,封印了他过去的力量。
洛修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来问我主的踪迹的,主会与你见面,或许几天后,或许一个月后,他会免去你遭受了万年的疼痛。”
谢菲尔德怔然。
他问:“他在哪……”可话一出口,谢菲尔德又像是认为这不该是自己说的话一般,低声问,“为什么?”
他等待神明的约定等待了几千年。
等待神明将他记起。
可谢菲尔德并非渴求着神明降临。
在神明记起他之前,他尚能以约定的名义等待,当约定结束后,他连等待的资格都不会有了。
那时只有永恒的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