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婚事迅速被两府之人提上议程,姜府自开国以来好久不曾办过喜事了,府里上上下下一时间喜气洋洋的。
姜韫把自个儿关在院子里,连着好几夜睡不踏实,眼底乌青一日比一日重。她冷静下来,厘清思路:
第一,不能嫁给沈煜,否则不是她被气死,就是沈煜被她谋杀;
第二,不能得罪皇帝,要想退婚,让皇帝收回圣旨,必行迂回之策;
第三,不能得罪沈煜,姜家要想在新旧贵族之争乃至后续的夺嫡纷争之中全身而退,必不能与沈煜结仇;
……
姜韫在案几上铺开纸,提笔蘸墨,运笔在纸上接连写了好几个方案,又被一一划掉。
姜韬在一旁为她墨磨,见她这几日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了,不由跟着发愁,叹了一口气:“要是咱们生在普通人家,反倒不必这般处处为家族考量,舍了自己的心愿。”
姜韫手中的狼毫笔一顿,墨迹晕开了些许,她抬头睨他一眼:“你想得美,你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住的高门大宅,斗的蛐蛐,骑的马,哪一样不是姜家给你的?”
姜韬撇了撇嘴,低声嘟囔:“那指不定小爷我穷得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就能奋发图强,靠自己挣来更好的呢,”他说着,有些激动起来,“就像沈大将军一样!从一介军户之子,到如今的西北战神,封万户侯!”
他话音未落,便见姜韫搁下笔,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忙不迭举手投降认错。
天晓得为何,他阿姊对沈将军总有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姜韫却仍不声不响地盯着他。
姜韬额上都要冒汗了,她才面无表情地问,语气却是肯定的:“你很崇拜沈煜?”
他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
“我要是嫁给他,你是不是会很高兴?”她又忽然问,神情难辨。
姜韬眼睛一亮,以为她松口改变心意了:“那当然!西北战神就是我姐夫了!”
姜韫哼了一声,提笔在纸上重重划了一道,乌黑的墨在素白的纸上触目惊心,宣泄着不满:“做梦!要嫁你自己嫁去。”
要她答应嫁给沈煜?
若是她
捅他个□□十刀的,他还能活着,兴许可以考虑一下。
姜韬半晌无言,过了片刻又杵着下巴问:“阿姊你为何对永平侯这么大意见啊?嫁给他不是挺好的吗?”
姜韫睨他一眼:“好什么?打个比方,让你嫁给崔十一你嫁不嫁?”
“……”姜韬无语,“你这是什么**方?成天让某嫁来嫁去的,爷又不是姑娘家。再说那崔十一能和永平侯相提并论吗?”
她兀自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权衡利弊,一面运笔,一面淡淡道:“你以为我嫁的是沈煜,他娶的是姜韫?”
他一怔,这话听不明白,问:“这还有假?圣旨上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你想得轻巧,”姜韫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又问,“你可知父亲这几日为何不曾回府?”
姜韬回想了一下:“不是说公事缠身,歇在官衙了吗?”姜禄自那日匆匆离府,便再没回来过,只遣人回来递了几句话。
姜韫不置可否:“他的确是公事缠身。沈煜这户部尚书新官上任三把火,开始查旧账了,火烧到吏部头上去了。”
“啊?这是查到父亲头上去了?永平侯这是什么意思?”姜韬眉头紧皱,思维发散起来,“难道他也不想娶阿姊?打算先把姜家整垮了,就可以请圣人收回赐婚圣旨?”
“我倒希望如此呢!”她一脸恨铁不成钢,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好几下,“你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在这编话本子。你以为沈煜跟你一样蠢,领会不了圣人赐婚的意图?圣人明摆着是要保姜家,压崔家。沈煜这第一把火在姜家根本烧不起来,是烧给其他世家看的,警告罢了。”
姜韬一个头两个大:“这也太复杂了!”
“这婚是赐给新贵和世家的,哪里单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她淡淡道。
新旧贵族之争闹到这个份上,皇帝分明是想一边打压世家,一边从中做和事佬。两相平衡,皇权才稳固。而联姻则是最简单的求和手段。
姜韫记得前世联姻的是卫国公府和李相府,听说李相府上唯一的嫡出娘子自小身子骨差,身娇体弱,固而李家并不曾觊觎后位。
“那怎么办?”
姜韫划掉纸上最后一个方案。
还是行不通。
姜家生她养她,是她的后盾,也是她的枷锁。
末了,她搁下笔,微叹口气:“实在不行,只能先嫁过去,再找准时机和离。”
这时代对女子二嫁并无偏见,乱世死了太多的人,丧夫再嫁更是稀松平常。
如此想通了,心里也松快多了。
姜韫转头摊开佛经,打算再抄几日佛经静静心。不然到时候还未等到和离之时,不是她吐血三升,就是沈煜血溅当场。
她重新铺了张纸,提笔写道——
“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
姜韬凑过去看了眼,一脸茫然,听见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顿时头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