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结束了。
先前被迁至城外军营内的民众回了城。
已然身陷敌国大半个冬天的商军将士们则被请到城外的军营, 在那里暂时安顿下来。
已经快要三个月了, 他们过着与阶下囚没有太大区别的日子。
时而是人质, 时而则是战俘奴隶。
而现在, 那些来自于故土的和亲使团卫兵们则将他们带到了干净整洁的军帐内, 问起了他们的名字, 以及家住何处。
在休息的时间里,那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羽林军将士们还和他们勾肩搭背着。
公主麾下的人向这些已然神情木讷了的同胞们问起了近两个月来的遭遇。
那也让原本都已十分沉默的人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此时补给还未从安定郡的方向输送过来。
但赵灵微还是在军营内设宴款待了这些已然离开了家乡许久的将士们。
宴上的饭菜做得十分简单, 却都是家乡的菜肴。
就连朔方郡的守军们也都得到了公主还在神都时常吃的蒸点。
氐族大酋长的王帐被搭在了军营的中间。
那是阿史那风送给公主殿下的新婚礼物。
赵灵微以及身边的一众亲信都来到了这顶王帐内。
至于俞松谋的这一边,他所率商军中, 拥有校尉及以上军衔的武将也都被邀请来了这里。
此时的康朝明已然是率部前来向赵灵微投诚的粟特人了。
再让他做宴上的译语人便不太合适了。
于是齐安就被安排到了俞松谋的身旁, 为这些商军将士们进行传译。
但这依旧算不上是一场气氛热络的晚宴。
赵灵微身边的这些亲信与俞松谋这一方仿佛是被割裂了的两个阵营。
哪怕孙昭与韩云归在此之前就与豹骑将军相识, 且仇怀光作为圣上身边的千鹘卫也曾与俞松谋有数面之缘, 也很难消除这种清晰的界限感。
他们一方是已经决定留在这里大干一场的, 意气风发之师。
另一方则是心中有着诸多悲戚的异乡异客。
在这场晚宴上,两方都没能对上多少话。
而待到晚宴结束后,回到了城中的俞松谋才找到机会, 单独与公主殿下说上话。
他本不想离开这些刚刚被他带离了火海的将士们。
可将军实在是有许多话要与故人说道, 也有很多事想要弄清楚。
于是他便在公主的建议下, 带着几十名与他一同来此的商军将士去往赵灵微的守将官邸。
赵灵微与俞松谋身边的人就这样渐渐散去。
待到将军身边的旅帅与校尉,以及公主身边的千鹘卫都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两人才趁着今夜那明亮的月色, 在府邸内散起步来。
他们都走得很慢, 仿佛是要等一等那不知该如何说出的话语。
最终, 还是赵灵微在看了几次对方那似乎变了些许的侧脸后先开了口:“你率兵出征之后, 神都发生了不少事。”
那双充血的,带着些许红的眼睛看向公主殿下。
赵灵微:“和匈人的那一仗虽然打赢了,但圣上还是把我堂姐宁远县主嫁去了那里。信王嫡次子颍川郡王作为使团正使,将宁远一路送去了匈人的王帐。”
赵灵微原本想说说她穿着男装去到平康坊里空手套诗词的事。
也想说说她到底是怎样让信王一家“女债父偿”的“趣事”。
这可都是她先前还从未做过的,“叛逆之事”。
但话才起了个头,公主殿下就几乎要发出懊恼的声音了。
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么说下去,可不是不出三五句话,就要说到她是为了将被俘的豹骑将军换回大商才会来此和亲的了吗?
他们之间原本是几乎无话不谈的。
又或者……赵灵微甚至还曾想过,若以后嫁给这人,也是美事一桩。
只是在俞松谋还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时,他的身份不足以娶到圣上的亲孙女。
而待到他成为大商的第一战将,又会因为其战功太高,可能会左右到朝中的局势,而使得地位尴尬的皇嗣之女不适合与之结亲了。
是,就是不适合。
赵灵微担心自己会连累到对方,因而便说,她不愿嫁给这人了。
她也生怕这人太喜欢她了,喜欢到让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回应。
但在认识了“贺楼小可怜”之后,她才知道……有的人,就是会让她明知不可为,却还想为之的。
就好像眼前的将军,明知自己不应娶这样一位县主,却还是向圣上求得了许诺。
豹骑将军不知公主已然知晓了这件事。
但他看向赵灵微时的眼神,还是沉得让公主不知该如何接下。
赵灵微连忙换了个话题,说道:“我听人说,当日拓跋缺之所以能拿下王城,是向你借了兵?”
“对。”
随着这个字被说出口,当日的种种情形便交织在了俞松谋的眼前。
那是暗得仿佛会永无天日的地牢。
是血的味道,是锁链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