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御史程有则负手在后,悻悻然的从阶上踱步下来与陆以蘅擦肩而过,连个正眼也未曾瞥:“陆仲嗣自打成了小皇子的伴读侍郎可谓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谁知这不检点的事一出就有人匿名检举,陆仲嗣借出入延华宫之机暗通了几个小太监偷鸡摸狗变卖了不少宫中珍奇,半个多月前还有人瞧见他时常出入盛京城的花街柳巷砸了不少银子。”程有则扳着手指最后伸出了三根在陆以蘅面前晃晃,三万两白银——
倒是想问问,你们陆家大少爷为何突然出手阔绰,有三万雪花银供他吃喝嫖赌?
陆以蘅唇角紧抿,目光死死盯着瘦老头儿的脸,看看那嘲弄的笑意,一副陆仲嗣纯粹罪有应得的模样。
“哎哟,本官险些忘了,”程有则装腔作势一拍脑门,从怀中摸出一叠揉皱的纸,一张张翻着数着,眼角余光瞅那愠怒不言的小姑娘,“陆仲嗣贪赃、行贿、渎职……啧啧啧,”他手里的皆是陆家大少爷入狱之后被人翻出来的“黑料”,好像突然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坏处、他的奸诈,人人忙不迭的要来检举揭发,一时之间罄竹难书,是啊——细想想,一个败家子二世祖,从来只会喝酒赌博的男人,会干下这些事,不足为奇。
他将这些“弹劾检举”递给陆以蘅,陆以蘅的手一颤,没有接,目光轻扫,上头的每一个字眼都觉得嫌恶恶心。
程有则不以为意,冷笑着耸肩:“眉佳之事东窗事发后,何进手上多了五万银票你可知为何?”他的反问便是肯定,“陆仲嗣欲要封上何大人的嘴,可谁知眉佳留下了遗书含恨悬梁,这事便纸包不住火,何大人哪儿还敢隐瞒,只好将当晚如何故意引诱眉佳前去御花园和盘托出,陆仲嗣——如今涉嫌的罪名,哪一个都能身败名裂。”
这件事,九五之尊已然震怒,一个小小的伴读侍郎,竟还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深宫内苑之中屡教不改犯下诸多罪行,可见其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查。
查个清楚、查个明白。
天子下了旨,喏,他程有则是在按律行事。
“不过是些风闻言事罢了!”这宫里的人掩盖着名字遮挡了面目,一张嘴一支笔就能给你编造个荒诞故事,怎么,还成了真凭实据不成?!
陆以蘅的脸色因为愠怒涨得通红,千万人前百口莫辩。
“早知陆大人你不信,”程有则朝着刘畅一摆手,刘畅从袖中掏出一份白纸黑字递上,这精瘦老头儿一抖“哗啦”摊开,陆以蘅没有看清上头写了什么,可最后那鲜红的指印叫她心头“咯噔”,如同尖刀直直捅入皮囊,呼吸一窒,“陆仲嗣如今画押两案,延华宫暗通的太监宫女一共八人,根据五刑十恶已全部杖毙,至于眉佳一案,还不够说明吗?”鲜红的指印便是认了罪,陆仲嗣的确做了偷鸡摸狗和玷污奸*淫之事,“可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后头的案子三司有的是时间慢慢审。”
程有则从鼻腔里落出蔑笑,和贪赃行贿比起来,意图玷污宫女是小巫见大巫,只要陆仲嗣点了头,还怕没有追究的理由吗。
陆以蘅的脚步微微踉跄,程大人捕捉到了。
“陆大人,你可要好自为之啊。”他将手里的案卷交给刘畅,陆以蘅这次立了功,可谁知道会摊上陆仲嗣这般无用的废物大哥,功过相抵怕还不够,一旦坐实了所有的罪状,陆家没有好果子吃。
陆以蘅的掌心被指甲掐的生疼,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都察院的大门,怎么走出这座禁宫城门,八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她却觉得这个冬日异常寒冷。
勾心斗角、鬼蜮伎俩。
她嗅到齿间的血腥味,不小心咬破了唇,离开盛京时她千叮咛万嘱咐每一个陆家人都要小心谨慎,一步错就可能陷入沟壑无法脱身,可陆仲嗣呢——陆仲嗣那个混账东西总是忘乎其形、自以为是,如今被人拧着痛脚,污蔑陷害!
陆仲嗣玷污宫娥、偷窃珍宝、贪赃行贿——陆以蘅不信。
千万个不信。
那都察院中干的什么勾当她还会不知道,屈打成招、威逼利诱,有的是叫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陆以蘅后槽牙咬的酸疼,胸腔中腾然窜起无法纾解的沉闷憋的喘不过气,她抬手恶狠狠的朝着路旁的老树砸下一拳,枯枝落叶零于发髻,指骨撞的生疼,血渍顺着指缝流淌,好似这样才叫人觉得不是一具手足无措的行尸走肉。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不——陆以蘅不能方寸大乱,因为魏国公府中的孤儿寡母正等着盼着期待着。
不能慌、不能退。
她深深吸口气,寒冷北风刺的胸腔发颤,她终是站在了魏国公府的门外,推门时的“嘎吱”声一如既往,数月不见的思念没有消退,只是失却了开怀,唯独忧心和疲累压得人无法挺直脊背。
府中安宁,她的脚步很轻,绿树红花早已凋零,不远的小亭偶有两三青竹还径直挺立,塘边的梅树似有暗香浮动,她动了动唇角,却是什么字眼也没喊出。
堂内有烛火昏黄跳动,影影绰绰。
“小、小姐……”门旁的长廊下突地落出不敢置信的惊呼,“小姐——小姐回来了!”是花奴,惊的险些打翻的手中端着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