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忘记, 柳念絮偏偏不肯, 含笑道:“爹爹果然懂规矩, 爹爹请起吧, 地上凉, 爹爹别冻着了。”
假惺惺到极点。
一句话三个爹爹, 非要提醒柳中郎, 眼前逼迫他的人, 是他骨血中生出的女儿。
生之于骨肉, 叛之于眼前。
将他一身傲骨踩在脚下,是他此生最大的仇人。
很多很多年前,这个女孩刚出生时,高僧对他说, 终有一日要命丧她手,偏偏还不能杀她。若杀了她, 来日她轮回重生,定会屠尽柳家满门。
于是他让唐婉言身败名裂,让这个女儿落到尘埃里, 百般践踏,万般折辱,盼着她在尘埃里度过一辈子, 永远爬不起来。可没想到她命硬,果然活下来, 日复一日变成令人恐惧的样子。
与他当年一番无二, 冷漠无情, 阴狠毒辣。
到了这年,又有多年未见的浔阳侯找上门来将她带走,借着浔阳侯府的阶梯,平步青云。
仿佛命中注定,该当如此。不管多少践踏,都只是她攀登时的障碍,越过去后,不值一提。
高僧高僧,果然道法高深,从未骗过人。
如此下去,柳中郎相信,自己这条命,定是丧在她手中。
柳中郎极慢站起身,咬着牙,冷眼看她。半晌忽然一笑,俊秀的脸上好似蒙上一层虚伪的面具,“念念,你是在关心我吗?”
如今再多风光,皆是枉然。她命格不好,性情更差,终有一日会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被自己的骨肉残害。
柳念絮被他这句话恶心的,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沉寂半晌才回过神,深深吸一口气,跟他对着比谁笑的恶心,“是啊,爹爹感动吗?”
柳大人果然不是吃素的。旁人被她羞辱国后,无一不是恼羞成怒,恨不能一巴掌扇死她,唯有柳大人能在这等情况下保持理智,还能继续恶心人。
多不容易啊。
“爹爹十分感动!”柳中郎一字一顿,眼珠子泛着冷光,唇角带着与此完全相悖的笑。
其中诸多勉强,令人——柳念絮本人,喜悦不已。只要他不高兴,柳念絮就非常高兴。能将他剥下一层皮,柳念絮高兴的能多吃一碗饭。
“那就好。”柳念絮指了指椅子,“爹爹坐吧,别累着了,女儿想给您唱一场好戏呢,您可要好好感受女儿的孝心!”
她这么说,定然没有好事。柳中郎腿跪了一下,总觉得直不起来,十分不适,从善如流坐下,冷淡开口:“什么好戏?”
柳念絮不答,只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悠悠走到柳老太太跟前,捏住她的下巴:“祖母,我们打的赌,你可以兑现赌约了?”
手指下枯槁的脸皮冰凉粗粝,柳念絮却不嫌弃,低头盯着她,“愿赌服输,放我鸽子可没有好下场!”
柳老太太颤了颤身子,看向柳中郎。
柳中郎冷冷开口:“你跟她打了什么赌?”
“我们赌,我能不能叫爹爹下跪。若爹爹给我跪下,她就给我磕十个响头,边磕边喊,她是我孙子。”柳念絮好心介绍,“爹爹,您看她是不是很傻?”
柳中郎听完,在柳老太太期翼的眼光中移开目光,淡淡道:“愿赌服输乃人间至理。”
柳老太太破口大骂:“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供你读书识字,供你衣食住行,你……你就看着你老娘被人欺负!”
柳中郎将眼光移回来,冷冷看着她,张口便是拒绝,“你跟她打赌,就要做好输的准备!”
你难道不知自己的孙女是何等心狠手辣吗?
柳中郎眼神冰冷无情,“至于养育之恩,劝你少说几句,自小我是怎么长大的,我不愿与你说,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颠倒黑白!”
对着他冰冷的眼眸,柳老太太忽然哑声,不敢言语。
柳念絮兴奋地吹了个口哨,回头看柳中郎一眼,目光灼灼,“原来爹爹小时候过得也不好,那我就高兴了!”
柳中郎不理会她,亦不理会柳老太太,母亲和女儿对峙时,只冷若冰霜地低头,没有丝毫回护之意。
柳念絮啧啧感慨一声,回头看向柳老太太:“祖母,您再不配合,我就只能让人帮你了……你知道宫中酷刑甚多,保管用完让你痛不欲生,偏偏死都死不了。”
柳老太太浑身一颤。
柳念絮等着她履行诺言。
一片寂静当中,尿骚味像是被风扬起的沙尘,扑面而来。柳念絮蹙眉后退一步,低头看着脚下的老太婆,震惊不已:“你尿了?”
柳老太太内心一阵羞耻,眼泪跟着掉下来,浑浊无比地落在地上。
她第二次在人前尿裤子,还是因为这个孙女。只要遇见她,丢人现眼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从未少过。她怎么就……怎么就又尿了呢?
柳念絮厌恶地后退一步,十分嫌弃。又想想沈穆要见她,实在不舍得这么脏的人污了他的眼。那么好的太子殿下,入眼该是山河锦绣,这种腌臜事,真真侮辱他。
她连赌约都懒得要,不悦道:“今儿的赌约我先记在账上,爹爹,你将人带回去,别再弄脏我东宫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