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落,胡府的门前,悠悠落下两顶轿子。
早在门口等着的管家立刻迎了上来,却见除了自家老爷之外,还有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色清癯,不怒自威的老者,从另一顶轿子上下来。
不过,还未等管家有所动作,同时从轿子上下来的胡濙便笑着道。
“廷益先到厅中暂歇片刻,老夫更衣之后,去去便来。”
“听大宗伯安排。”
于谦此刻的心绪虽然仍不平静,但是,毕竟他是晚辈,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拱了拱手,便先送了胡濙回府。
随后,他才跟着管家,来到了胡府的花厅当中。
坐在椅子上,于谦不由又想起了刚刚在文华殿中的奏对,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一旁忽然出现了一个中年人,带着笑容上前,拱手道。
“于少保,实在不好意思,我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今日恐怕无法和少保商议事务,不过,他老人家吩咐了,这是今岁刚采的春茶,想必少保会喜欢,特命我送来一盏,请少保品鉴。”
于谦抬眼一瞧,却见此人是胡濙长子胡长宁。
胡濙如今在朝中虽然资历深厚,但是,他的儿子却个个都没有入仕,胡长宁身为长子,也不过是托庇朝廷恩典,得了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荫封,至于次子更是什么都没有,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而已。
不过,这胡长宁待人接物,倒是落落大方。
虽然说,于谦在胡濙面前是晚辈,但是母庸置疑,在胡长宁面前,他是妥妥的长辈。
轻轻点了点头,于谦道。
“是于某考虑不周了,这个时候还来叨扰大宗伯,既然大宗伯精力不济,那于某就……”
虽然是胡濙把他拉来的,但是,听说胡濙不能见他,于谦还是客客气气的打算离去。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胡长宁却并不说话,只从下人手中,接过端着茶盏的托盘,奉到了于谦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茶盏,于谦下意识伸手去端,但是,刚一触碰,却愣在了当场……
茶盏是上好的青花瓷,茶盖虚掩着,一缕茶香鸟鸟而起,凭空让人多了一股宁静悠远的感觉。
但是,让于谦发愣的,却不是这茶香,而是这茶盏,并不是温热的,而是略微发烫的。
不至于烫手,但是,触之也绝不好受。
于是,于谦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胡长宁要端着托盘送过来,而不直接端着茶盏放到他面前。
当然,这是小节,真正让于谦沉吟当场的,是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当初,兵部正值制定整饬军屯方略的关键时刻,天子却莫名其妙的下旨,让他去给镇南王府和靖安伯府牵线说媒,于谦心中烦躁不满,也是和现在一样,被拉到了胡府当中,奉上了一盏热茶。
拧着眉头望着眼前的茶盏,于谦的思绪飘远。
那一回,胡濙对他说了什么来着?
凡事戒急戒躁,静观其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自作聪明,要相信天子!
轻轻的叹了口气,于谦将眼前的茶盏端了起来,感受着茶水透过瓷器传来的灼热,轻轻的将它放在一旁的桉上,道。
“请公子转告大宗伯,于某明白了,告辞!”
说罢,于谦起身离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胡长宁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目送着于谦的身影离开了胡府,他方转过身,后撤了两步。
此时的花厅当中,不知何时,胡濙已着一身便袍,负手而立。
“父亲……”
胡长宁踌躇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刚一开口,就被胡濙抬手止住。
只见这位大宗伯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道。
“于廷益啊于廷益,你还是没明白老夫的意思,也罢……”
话虽是这么说着,但是,胡濙却没有任何失望的意思,转头看了一眼被于谦放在桉上,动都没动的茶水,笑了笑,道。
“可惜了老夫的好茶,别浪费了!”
说罢,胡濙端起茶盏,试了试温度,感觉茶水已经渐渐变得温热,于是,便将其一饮而尽,其后,随手将茶盏撂在了桉上,转身回了内院当中……
宫中发生的这般争端,到底没有在外朝掀起太大的风浪,应当说,孙太后这次的处置,是极显功力的。
收了其木格进南宫,也就一并将她带来的人都收进了南宫侍奉,但是,没有给册封,仅仅给了一个女官的职位,这种事情,放在外朝当中,也就只能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而已。
尽管一众高层对这个也先的妹妹留在南宫当中颇有忧虑,但是,对于大多数的大臣来说,其实也不会关心南宫当中多了一个蒙古女官。
相较于其木格进宫,其实在外朝引起更大反响的,是太上皇召见瓦剌使团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