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高欢正坐在桉头沉思,却见亲兵将段韶引到帅帐内,来到他面前。
高欢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现在这个时候,他其实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清静会。可麾下将领亲疏有别,段韶却是为子辈培养的统帅人物,绝不能怠慢了。
若是父辈施加的恩泽不够,将来如何能指望段韶为高澄这帮子辈卖命?高欢也是想得很多,父辈为子辈铺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讲的。
“孝先(段韶表字)深夜不歇,来帅帐莫非是有要事?”
高欢将手里的卷宗放下,微笑问道。
“高王,明日强攻晋阳,实难取胜。晋阳大城,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城北有晋阳湖,通过居高临下的山道流入护城河。要破晋阳的话,无论如何,也得先修筑堤坝拦水为妙。
然后再安排大军在晋阳城以西的蒙山上架设床弩,居高临下威胁城中守军。
此次如无意外,非一年半载不能攻克。想来城中存粮不多,只要将其围住到秋收,那时再办法破城亦是不迟。”
段韶拱手行礼苦劝道。
高欢的主意可太糙了,明日派兵强攻晋阳,不亚于推麾下部曲去送死。高欢不愿意下决心花时间长期围困晋阳,又要在部下面前“表示”一下自己不甘屈服的心,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才好。
“当年陈庆之北伐不过数月时间,黄河以南的土地尽丧于敌手,至今尚未恢复元气。若是此番梁国出兵北伐,会有多少人望风而降,你有考虑过么?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高欢沉声问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听别人聒噪了。
如今的情况,可比当年陈庆之北伐时还要糟糕。因为忠于高欢的主力全都被带来围攻晋阳了,剩下那些人,尤其是以河北世家部曲为主力的军队,他们的抵抗意志能有多强烈?
到时候不战而降的人或许不多,但不战而走的人那是数也数不过来吧?
连高欢都不拼命,我们为什么要拼命?这只怕是很多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高欢对此想得很明白。己之不欲勿施于人,这些道理高欢是清楚的。
“高王,现在梁国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未必是要真的北伐啊!我们何不将晋阳围住,先看看事态有何变化再说呢?”
段韶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判断。
“你说得不错。只是……刘益守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高欢微微点头,并未否定段韶的看法。他继续幽幽说道:
“然而哪怕刘益守是假北伐,我们不管不问的话,他也会真北伐的。或许他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爱人,而是你的敌人!自从当年刘益守在尔朱荣麾下见惯了世间疾苦无奈后,这个人便下定决心要自己单干,心如勐虎!
高欢如今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刘益守的动向,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其实心里也是有数的。
此番刘益守出兵北伐,左右不过是围魏救赵的把戏而已了。你若是不撤兵,那他就真把“魏国”给灭了!高欢相信刘益守那边也是两手准备的。
这个问题段韶没法回答,段韶认为以河北的基本盘,能够将敌人挡在黄河以南,再算上已经拿到手的晋州,以及很有可能拿下的晋阳。
未尝没有自保之力!
更何况拿到河南与青徐,刘益守还要花很多时间去治理啊,去消化地盘啊。到时候高欢亲率主力争夺洛阳,难道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段韶与高欢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在做选择题而已,本身并没有谁对谁错的区别。
高欢着眼于战略,认为丢失河南与青徐,会造成崩盘效应。而段韶的着眼点更侧重于战术,认为晋阳易守难攻,拿下后基本上立于不败之地,丢失的地盘可以慢慢夺回来。
如果让刘益守来点评二人的战略,那他只能说此事无关对错,但高欢对于人心的把控远在段韶之上。
按高欢那样玩,损失是战术性质的,后期可以补回来。尔朱荣在晋阳是站不住脚的,被干掉或者自己离开回到老巢北秀容川,是迟早的事。
可要是按段韶这么玩,高欢的势力估计撑不了几年就会垮塌。河南青徐丢失后,也会失去元魏继承者的正统性,人心也会跟着丢失。
人心都散了,队伍还怎么带?段韶并不是下棋之人,高欢在这方面的段位远高于他。
到时候河北世家便会立马反水,投到刘益守怀抱里来,最差也是对高欢出工不出力。
真要是有那一天,一旦操作不慎,高欢是真有可能提前退出棋局的!
“如此,那是末将想多了,天色不早,高王还请早些歇息,末将告退。”
段韶满嘴苦涩,拱手行礼退出帅帐。所谓劝戒,如果主公与臣子各有想法,那便是鸡同鸭讲,毫无意义。这也是做臣子的难处所在。
不过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