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与西夷作战时,温晏然的习惯是等候时机,然后聚集力量雷霆一击,等大局已定时,再缓缓收拾局面,但在面对理论上民心应该更偏向中枢的东部时,态度却没有丝毫和缓之处。
温晏然缓缓道:“令车骑将军陶驾假节钺之权,以师诸和为副,告知他二人,在攻城之后,务必拆除所有邬堡,当地任何人都不得隐匿贼寇,若是有谁不肯遵令,便以军法处置。”
——这个“有谁”显然并不局限在兵卒当中,也包括了当地人士。
在天子话音落下时,杜道思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不过除了拆除邬堡之外,温晏然倒没有布置什么针对性的战术。
对付东部,也确实不用太精细的战术,之前的西夷之战主要是中枢与地方军阀之间的战斗,以王游为首的那群人,不管是野战,攻坚还是守城都有足够的经验,至于东部,主要的作乱力量是数量极多的豪强大户以及平民百姓。
不过这里的豪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威望能力都足够出色的人物,所以叛军人数虽然众多,而且派系不一,最后却必定会以平泰真人那伙人为首。
天下疲敝如斯,百姓民不聊生,本来早该出事,然而社会秩序自有其惯性,东部那边忍耐多年,直到代表着皇权跟秩序的厉帝驾崩,毫无根基的新主登上皇位,才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
温晏然想,东部之患,不止在眼前,更在将来。
被派去平叛的陶驾是宿将,身边的任飞鸿、陈明还有陶荆的水平都不差,高级将领里头,只有一个自己还未见过的师诸和是跟着凑数的人物,不过陶驾已经假节,不至于辖制不了下属,只要别遇见王游一类的猛人,便能徐徐收服失地,大约到后期攻打敌军大本营的时候,才会遇见比较棘手的情况。
平定当前的战乱容易,不过即使诛灭平泰真人之流,依照东部那种邬堡林立的状态看,迟早也会有新的叛乱重新出现,如此一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枢的兵马都得被绊在那边。
战事拖得时间太长,又会导致经济的崩溃。
倘若已经将天下权柄集于自己一身,以昏君为最终目标的温晏然,自然不用太在意那些战事会困住军队几年,又会消耗掉多少钱粮,但此时此刻北边以温鸿为代表的隐患还未解除,需要防着他们作乱,边地乌流部也蠢蠢欲动,没有闲暇跟东地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为保万一,她干脆手段强硬地令人将那些邬堡给直接推平。
对于这种破坏社会原本秩序的平叛方式,温晏然也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反正作为一个昏君,能维持几年十几年的稳定也就够了,她能像厉帝毫不愧疚地把烂摊子甩给继任者一样,把手头上的问题继续击鼓传花。
杜道思犹豫片刻,还是道:“陶车骑纵然将当地邬堡拆除,但等大军一退,恐怕尽复旧观。”
邬堡能拆除,当然也能重建,除非一直把军队放在那边作为震慑,否则早晚得重新出现,皇帝可以派人去监察,但当地人也可以借口有流匪攻击,组织民兵自卫,纵然是官府,也不能不让人反抗,既然要反抗,那建立些基本的军事设施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天高皇帝远并非是一句虚言,对于这些人来说,中枢的许多命令只有在被强势者执行时才具有其权威性,对于朝廷,他们无利可图,也就敷衍了事。
若换了世家,皇帝还能以不让那些人做官作为威胁与辖制,然而东部那边豪强的名声本来就不算太好,厉帝一朝还闹出过马氏之乱那样的事情,在正常情况下完全不符合朝廷出仕的标准,对他们来说,值得在意的只有人口、田地以及钱财,如果朝廷要将这些收走,他们当真能够拼命反抗。
倘若朝廷从物理意义上将这些人通通消灭的话,又会导致经济崩溃,秩序散乱。
这也是为什么典无恶身边的幕僚认为,朝廷那边不会采用太强硬手段的原因。
温晏然颔首,算是赞同了杜道思的意见:“东地各郡县主官护城无力,应该另择贤才以抚民,却不知贤才安在?”
杜道思闻言,目光忽然一动。
温晏然缓缓道:“朕有意设立官学,并在当地开科考以授官。”
她并不打算立刻组织一个覆盖面为全国的大型考试,只是打算在东部已收服的区域中,开展一个临时性的考核,替那些失去管理者的城池选择主官。
温晏然:“也跟流波渠那边的役者说一声,他们若是参加考试,并得到授官,就免掉本人及一位亲属的劳役。”
杜道思本来也想提一句,南边大族的态度算是比较温顺的了,结果被皇帝拉来修河渠,东部惹了那么大的乱子,反倒能有出仕的机会,两厢对比,难免令人心中愤愤,不过眼看天子不用她说,就想到了这一层,便只是躬身而已。
——其实温晏然的勤政指数固然已经不低,但一人之力到底有限,怎么也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杜道思并不清楚,皇帝这么安排,主要是想往东边多派点人,若是杜道思提醒她不这么干可能会让南地士族心中不平,那温晏然还真得重新考虑考虑。
在教育资源被垄断的情况下,就算公平考核授官,能够从中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