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们躬身领命,先将温晏然的批复放入盒子里,封装妥当,然后依次发往尚书台那边准备用印。
建平内的消费水平非常符合这座城市一国国都的定位,不是所有官吏都能赁得起房屋居住,朝廷这边会提供各级官邸,当然受当前风气影响,在举主、亲友,尊长家中居住也属常态,像王有殷,在不当值的时候,便会待在袁言时的府邸内。
——毕竟袁言时是辅政大臣,府中的消息格外灵通。
提拔天桴宫出身官吏的旨意刚刚下发,袁言时这边就收到了消息,他看了随侍在身边的出色后辈一眼,心领神会的王有殷便微微欠身,分析道:“依小人所见,从考绩看,这些官吏现在提拔可,不提拔也可,天子如此作为,或许是想借此告诫朝廷内外,天桴宫地位不可动摇。”顿了下,又道,“若小人猜得不错,稍后或许便会有内官上门。”
一位幕僚道:“莫非天子疑心明公?”
王有殷:“天子未必疑心大人,但若有人不满天桴宫,那还能以朝中何人为旗帜?”
另一位幕僚道:“那些人到底是新入朝堂,或许是御史台想表明自身公正无私,不会因为旁人天子宠臣而格外宽容,才集中弹劾了这么一回。”
正在议论纷纷之时,外头传来消息,说有内官上门,还带了两样东西,一件是给王有殷的升职文书,另一样是给太傅的茶叶。
王有殷思忖片刻后,叹服道:“陛下如此做,是自己不疑大人,也不欲旁人疑大人。”
以温晏然如今在建平的威望,当然也能出手把异议迅速按下去,不过她既然选择让袁言时代行此事,既显得方法柔和,也多少有些帮着这位老臣撇清自身的意思。
袁言时颔首:“陛下如此信重,我虽一老朽,也该为陛下分忧。”
王有殷心领神会,垂下目光——不疑天桴宫,也不疑袁言时,那疑的到底是什么人,答案就很明显了。
袁言时毕竟是辅政大臣,他的态度在建平的士人中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既然他今天算是表了态,服从天子的安排,跟天桴宫那边和睦相处,就算某些心向泉陵侯之人有意折腾点什么,也难以兴起风浪。
——而且这个决定对于袁言时来说也并不为难,毕竟他虽然觉得天桴宫权势日重一日,却从未怀疑过对方把皇帝当傀儡操纵……
王有殷旁观于侧,内心感慨万千,她长于太傅府中,朝中那些能称得上重臣的人不知见过多少,从幼时开始,便一向以聪明自负,等入朝为官后,才逐渐领悟到自己见识短浅。
其中天子当然是世间最顶尖的人物,王有殷原本对恩威并用只有一个模糊的认知,如今随侍在天子身侧,看对方不止能以惩罚来操控朝臣,也通过奖赏来引导朝臣行为,才逐渐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很小的时候,她曾风闻厉帝的行事作风,心中隐隐有些不忿——这样一位无能暴虐之人,凭什么可以成为天下的君主?
平心而论,先帝的确很适合让人产生“这人都行我凭什么不行”的犯上想法,从小被作为朝臣培养的王有殷因此生出了想要做权臣的念头,但随侍在温晏然身侧的这段时间,她的自信心遭受了来自现实的连番打击——不说跟才十三岁刚开始读书不满一年的天子比较,甚至在面对池仪张络等读书不多的内官时,她偶尔都会感到一丝自惭形秽,那些年少时的种种野心,也就彻底被埋葬在了记忆深处……
就在褚氏那边望眼欲穿等着袁言时向温惊梅发起进攻的同时,建平这边正因为两阵营领头人物一个在家中日常自闭,另一个在皇帝的威严面前选择了从心而无比平静,在不需要通过内讧来消耗精力的情况下,朝中的大臣们自然而然将目光投向了春耕。
农业社会,督导春耕一向是官府的重要工作,甚至有些地方的主官都会亲自下田翻一翻土来以身作则,如今的朝廷设有大司农的这一职位,目前担任的人是沈氏的一位老者沈夏,他年近六旬,精力难免有些不济,再加上到了温晏然这一代,九卿已半成虚职,权力不如以往,天子以体贴老臣的名义,下令户部协理春耕诸务,也顺便给卢沅光一个表现的机会。
温暖的阳光照在太启宫中,东风吹来了芳草的气息,周围积雪早已融化,湖边的柳枝也萌发了新芽,在确定了工作目标后就把实际操作都安排给下属的温晏然因为缺乏娱乐活动,一时兴起,要了些粮食种子,丢在西雍宫的花圃中。
——她本来也有点忧虑种粮食的行为是不是过于符合时人对一个正常皇帝的职业要求,不过想到反正自己是种在宫里的,能清楚了解到这一点的也就是池仪张络等奸臣预备役,以及少府那边从先帝时期遗留下来的资深曲承上意型内官,纵观身周,温晏然觉得问题不大,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