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完全不想动的状态。
阳光透过拐角的玻璃变了方向和颜色,这感觉有点像小时候研究所家属大院大楼的走廊尽头的大玻璃,因为早年被淘气的小孩踢球拦腰撞成了两截出现一个大裂缝,一楼的老爷爷用胶带粘了粘,勉强还能用,但是光打进来就不匀了,来回的反射折射,竟然每次阳光照进来都有了彩虹的效果。
从小北顾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科学家————住在科研所大院的人不是科研人员就是科研所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及家属,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觉悟”。
爸妈出事的时候北顾刚要升二年级,北顾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事发当日恰逢开学前的最后一次返校,大家交了假期作业,学校还新发了课本,语数外思品美术自然音乐……扎扎实实地背了满满一书包,沉得不行。北顾的爸爸头一天晚上就答应会骑自行车来接他(帮他背书包),但是那天他在校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爸爸和自行车都没有来。
他满怀怨愤的一路走回家,内心抱怨一定是老爸沉迷工作忘了自己,琢磨着等晚上爸爸下班就哭惨骗个五毛一块去小卖部买干脆面。结果一路走回家,发现大院从院门口街道的拐角处开始就停满了车。
有黄色的“面的”【注】,也有白蓝色的闪着灯的警车,更多的是黑色的车,车牌全是红标字母,没有一个汉字。
当时名字还是顾小北的男孩站在街角,小动物一般的直觉让他本能觉得情况不妙,偷偷扒头往里看。
顾小北一直觉得自己的住的大院和楼很热闹,但从没有这么热闹过……热闹得让人害怕。
1楼一直随身装着一个放大镜故意叫顾小北“笨(北)小子”的邋遢叔叔被两个看不清脸地人拉着塞进了一辆黑色的车里,邋遢叔叔的脚上还穿着他裂开了一半边嚷嚷着要换半年也没有换塑料破拖鞋;3楼做卤豆皮全楼飘香的罗阿姨则被一个穿警服的女警察客气地带上了警车;6楼春夏秋冬都喜欢光脚穿皮凉鞋的费爷爷挣脱了一个警察叔叔的手,自己也气哼哼地上了一辆车……陆陆续续,还有一群没遇见过的人在楼里来来回回的走动,手里搬着大箱子,挨家挨户地走来走去……偶尔还夹杂着什么被砸碎的声音,以及让人揪心的哭声……
谁哭了?好像是隔壁那个刚两岁的哭包小妹妹吧……
北顾惊讶地发现整整16年过去,他竟然还能模糊记起邻居家有个哭包一样的小姑娘……
顾小北站在拐角,双手手指死死地抠住了砖墙,心跳如雷,梗着脖子往上数楼层,一层,两层,三层……四层,最南边……小北彻底僵在原地。
这栋楼的走廊全在外面,所有房子都是一个房型,东西向,大门在走廊这侧,房间都在楼的背面,站在楼下就能看到长长的不封闭的走廊和一扇又一扇敞开着的门。
而他家,此刻也门户大开着,几个不认识的叔叔正在往外一箱一箱的搬东西……
“撕拉”一声,一种宛若被雷劈了一般混合着滔天委屈、疼痛和恐惧的心情让这个刚刚升入2年级的男孩瞬间红了眼睛,慢慢往前迈出一只脚……
“小北!我在学校找了一圈,可找到你了!”一只手忽然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在了北顾的面前,是个女声,应该很温柔,但是语气真的非常着急……就连尾音都带着不正常的撕裂和沙哑。
之后……似乎他跟着那个阿姨辗转坐车去了什么地方,再之后,一直住在金城的奶奶突然出现了。
上小学以前,顾小北和奶奶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爸妈总是来不及带他去金城过年,奶奶又不乐意一个人跑南市离开自己的小院,反倒是顾小北三岁时去过金城一次,大抵还是年纪太小,什么都记不得了。这次奶奶能专门跑来,顾小北还是很惊讶的。北奶奶表情紧绷,像是一只护着小鸡的老母鸡,张开翅膀挺起腰背,死死地拉着小北的手唯恐他丢了似的,带他回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科研所的家属大院。
一个爸爸出差才用的、听说是他读大学爷爷专门找人给他做的大皮箱子平铺在家里唯一一片可以落脚的空地上,小北麻木地看奶奶往箱子里装东西。
妈妈最喜欢的花瓶不见了,地上有一块可疑的碎渣,茶几下面专门放报纸的盒子被拖了出来,随意地扔在了一边,整齐的报纸被刨成了真正的废品,卧室的门大敞着,依稀还是几天前临走前的样子,房子小,北顾的小床就在爸妈的大床边,被子软踏踏一坨,叠了和没叠一个模样,看起来没有被翻动过。
最惨的是爸爸靠墙的书柜和书桌……小北麻木地别开眼睛,“奶奶……我爸爸妈妈呢?”
顾小北一周内第28次问出这个问题。
正在往箱子里塞衣服的北奶奶动作一滞,强挺着的脊背肉眼可见地佝偻了几分,伴随着轻微抽气的声音,小北听到奶奶闷头这样说:“……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忙暂时回不来啦,他们让小北先和奶奶去金城住一段时间,等……等将来,他们把工作处理好了,就来接你。”
小北无声地看着对面黑屏曲面的小电视,晃了晃细瘦的腿,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等将来,他们把工作处理好了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