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我脑区的一些部分,我就能变成另一个人。比如覆盖掉喜欢吃苹果,改成喜欢吃胡萝卜。写进曾被穿蓝衣服的人伤害,就会讨厌所有喜欢蓝色衣服的人,即使新的穿蓝衣服的人没有伤害过我。”易晚瓮声瓮气地说,“就算没有超能力,甚至不需要什么超能力,也会如此。现在特效技术非常发达。如果有人绑架我,把我绑到一个特效片场里,制造舞台的崩裂、陷害的发生,然后演员们把我绑到一个房间里,告诉我一切的始作俑者和我面对的现状。只需要伪造几个网页,我也会相信,然后开始如他们所愿去仇恨某个人……我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去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丁别寒和安也霖沉默。薄绛皱眉:“你可以再说……符合实际一点的吗?”
他隐隐听懂,又听不懂。
“我是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在给我们制造信息茧房,决定我们的需要。”易晚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大数据用户画像。可能你一开始只是喜欢穿汉服,你在某个社交软件上搜索了汉服相关的咨询。然后大数据,擅自对你进行用户画像,把你归类到同样具有‘搜汉服’行为的一群用户里,这群用户喜欢吵架骂人,在app上的时间黏性于是比只是普通浏览软件的用户时间黏性更高。然后,它开始给你推送汉服资讯,推送那些人喜欢看的电视剧资讯,追星资讯,吵架撕逼挂人的资讯,然后你也开始这么做……你以为你只是看到了信息,你以为你是主动地去搜你想看的内容。但其实……你被关进了一个信息茧房里,被囚禁得越来越紧,被大数据推手,成为它认为的‘一类人’的模样……”
“我们没办法控制自己去成为谁。”
易晚的尾音太轻了。轻得对于渺茫的数据世界来说,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薄绛觉得很不祥。他轻声说:“易晚,你听起来很害怕。”
也非常痛苦。
易晚低低地说了几句话,薄绛没听清楚,只听见最后一句:“……我放弃得还不够多吗?”
就连灵魂也要被夺走?
安也霖说:“易晚,你现在生病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易晚说:“我想去一个不像这样绝望的世界……”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第二句却像是意识模糊时,流露出的最冷凝、也最可怕的底色。
“我已经,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沉沉睡去。这一梦又是一场黑梦。和他成为“易晚”后,在中学宿舍里度过的一个个孤独的、远离他人的夜晚一样。
很痛苦吧。
有电子组成的人影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他。
你也想做一个美梦是吗?
易晚不知道,这次他睡着时不再是一个人。丁别寒看着他,安也霖握住了他的手,薄绛又用电热水壶烧了新的热水。就连池寄夏,也给他掖上了被子。
手机里显示喻容时的一条条短信。
“可即使知道,你也会躺在被窝里,假装不知道。对这来自于‘旧世界’的好意弃若敝履、置若罔闻。”
恍惚间,易晚在梦里轻声说出对自己的判词。
因为你深知前往新世界的代价是什么。
……
易晚再次醒来时,看见池寄夏正坐在他的身边。
池寄夏蜷缩在旁边的沙发上,日光照在他往下一点一点的脑袋上,耷拉着眼睛,像是快睡着了。见易晚睁开眼,他说:“醒了?”
又对他摇摇手:“这是几根手指。”
易晚睁着眼看他,不说话。池寄夏又晃了晃手,说:“测□□温?”
“薄绛有戏去剧组了,安也霖和丁别寒去拍综艺,所以剩下我来监视你咯……哟,37度4,烧退下去了。”池寄夏说,“精神还可以吧?”
“可以。”易晚回答得很冷淡,也很干脆。
池寄夏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他笑笑说:“行,你醒了,饿么?我下楼给你打碗粥上来。”
池寄夏出门去了。从易晚的房间到一楼的宾馆厨房,很有点距离。易晚手背上还挂着水,他头还晕着,靠在病床上昏昏沉沉地假寐。手机也没看。
门开了,有人进来。
一会儿,易晚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肌肉失去力气。有护士戴着口罩,站在他面前,手里是一根已经空掉的针管。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大约五六十岁,头发花白,显露老相。
易晚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一动不动。护士示意男人把易晚搬到他们带来的轮椅上。易晚下床时打碎了玻璃瓶。她让易晚碰了碰自己的腰侧,道:“你应该不想惹麻烦,对吧?”
又硬又凉,是枪的形状。
这个女人,带着枪。
“咔哒。”
易晚听见枪的保险被打开的声音。这是一把左轮,枪里有六颗子弹。
“护士”对宾馆的布局仿佛轻车熟路。她带着易晚从货运电梯下去,始终隔着布用枪对着易晚的背部。中年男人推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几个剧组的人白天都出去了。宾馆里很冷清,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