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嘴唇翕动, 疾声高呼一大段,最先冲进魏景耳内的唯“夫人”二字。
妻子的脸在眼前晃过, 将将要被仇火焚化的头脑清明一瞬, 忽想起二人曾相对而坐, 她纤手按在他左胸跳动处, 问:“你忘记了你曾守护五年的黎民百姓吗?”
心一颤, 又一个画面蓦的晃过眼前。
他第一次率军击退鞑靼凯旋,边镇男女老少夹道欢迎,一张张被北风吹得皴裂的脸笑容灿烂, 很多人热泪盈眶,带着泪的欢呼声犹在耳边。
一种被燎原仇火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被释放, 重新涌了起来,鼓胀难言。
转眼间, 它和恨意交织在一起,难分高下, 难分难舍,二者不断翻腾鼓动着, 躁动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冲破胸臆。
这一刹那,魏景痛苦地闭上眼睛。
耳边传来韩熙的急呼:“先生!安王狼子野心, 若是这般错失良机,将其放进益州,那该如何是好?!”
“绕道河堤, 歼灭敌军, 这耗时不少, 何信就追不上了!”
“未必!”
季桓沉稳的声音响起:“二十八万对阵三万,必以雷霆之势全歼敌军。既无洪水,我们便不需登上四象山,按原路急追即可。绕道所致差距,未必不能弥补上。”
何信为避洪水,绕道四象山,这多出了路程,且山道也不如平地好走。这一来一去的,双方的差距是能被拉平的。
但上述前提是河堤战役能迅速解决,不出现任何耽误时间的纰漏。否则,时间耽误越久差距越大。
此时范亚急声插话:“我的兄弟我知道,即便只有两千守兵,他至少也能坚持两个时辰。”
范磬悍勇,手下的都是精兵。且苍梧关位于崎山道中部,即使关隘设计再防外不防内,在此等险道上也根本施展不开,不是说大军一到就马上失守的。
就算两千精兵一个拼一个,那也能耗些时候。
范亚刚刚打马过来的,此时粗粗喘息的,虎目含泪:“我的兄弟我清楚,若要他就此战死,流尽最后一滴血,他也是甘愿的。”
韩熙也是呼吸粗重,他咬牙喝道:“可我们距何信原就有六七十里,两天时间本未确保赶上!”
顺利的话,双方差距和原来一样;但如果不顺利,……
“倘若不能全歼何信,将安王拒之关外,你们……”
后面的话在耳边嗡鸣,魏景却未再听清,他已想起了曾经对妻子做出的承诺。
高陵郡守府,病中她苍白憔悴,苦笑:“夫君锥心之痛,我虽不能感同身受,然即便如此,我也觉伤痛至极难以忍受。”
“我感同身受,我也不觉得夫君有错。可是我还是害怕,怕你就此落下遗憾,下次再遇此等抉择,你会,你会……”
她紧紧捂住耳朵,眼泪落下来,喃喃道:“若真如此,若真如此,当初我又何必活下来。”
魏景心神一震。
“我答应你,我自此以后,不会因复仇而漠视平民生死,更不会为此加害之。”
这是他对妻子的承诺。
仿若一重重的砝码再次加诸在天平另一边,“哐当”一声脆响,仇恨瞬间被压下。
魏景倏地睁眼,哑声喝道:“传令,立即奔赴河堤,先行歼灭掘堤敌军!”
他重重喘息着,夜风一吹浑身冰凉,方觉冷汗浸透内衫,沉沉黏腻覆在皮肤上。
两难决定下,心坎某个位置陡然一松,如释重负。
但随之而来却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铺天盖地,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调转马头的动作都觉耗力极巨。
他再次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没有尽力为母兄侄儿复仇了。在母后刚被废位痛斥告于天下之际,在他胞兄刚被人毁陵挖坟掘出棺椁之时。
只是,只是逝者已不可追,生者却是他世间仅存的唯一眷恋。
他对妻子的诺言,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背弃的。
安王即便破关,他后脚也就赶到了,将人打出去就是,进犯之敌,系数歼灭,益州还在他手里。
对,就是这样,母兄在天之灵,应也不会太责备他。
……
魏景紧咬牙关,率军一口气急赶三十里,奔赴南水北堤。
此时天色大亮,掘堤已到了最后关头。三万精兵分工合作,已从堤坝背水一面往里掘了超过其宽度的五分之四,长度足足将近一里,头顶浊黄的南水重重拍上河堤,又急速打着转儿往下游奔涌而去。
河堤已岌岌可危,只要再掘开一个口子,头顶的南水就此疯狂涌入。
董贵正下令全员迅速聚拢到下游未被掘挖的堤坝上,然后再命人在边缘破开一点口子。
这段河堤已挖得这般薄弱,有一点缺口,立即就能全线崩开。
不断有附近村庄的百姓闻讯赶来,哭声震天,被持刀兵士尽数挡住,跪地哀求,哭叫求饶,董贵厉喝道:“不走就把命留下罢!”
他一挥手,所有士兵立即跟他往下游奔去。
魏景一双仍带赤色的眼眸一厉,抽出佩剑:“众将士听令,全速进军,以最快速度尽歼敌寇!”
……
一种地皮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