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眼,问道。
谢长庚仿佛一愣,迅速望了她一眼,含含糊糊地道:“先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为何又问这个?”
“谢长庚,你在撒谎。你对我说你受了伤,但我看过你过去几年间的所有的伤情记录,寻不到相合之处。我还问过梁团,他说你曾去过护国寺,在那里过了一夜,当时你的举止,在他看来,极是怪异,他至今还印象深刻。”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从前的那件事?”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间凝固住了。
谢长庚一动不动,亦是一语不发,面容渐渐变了颜色。
良久,他转过脸,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低地道:“你莫胡思乱想……”
慕扶兰望着他,眼角慢慢红了,半晌,她再次开口,嗓音有些颤抖。
她说:“谢长庚,我看得出来,你也很不好过。我本来以为,你既然知道了,我们何妨开诚布公,把话说清楚。这一辈子还很长,我不想你我这般彼此折磨,直到老死。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不肯承认?”
“我从上京追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听你对我撒谎的。但是,你若真的不想提,或是真的只是我自己想多了,那便罢了。你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我这就回去。”
她说完,转身要走。
谢长庚定定地望着她转头而去的背影,在她抬手就要掀开帐帘的时候,迈步追了上去,从后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我错了。”
一道压抑至极的嘶哑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慕扶兰停步,转过头,对上了男人那一双晦暗的眼眸。
“你说得没错,我想起了一切。”
“我不敢在你面前承认,我怕我承认了,我便就彻底失去了立于你面前的资格。你莫误会,我不是在请求你的谅解。每每想到我曾经如何地对待你,我便从未想过能获得你的谅解。莫说恨我,你便是杀我,我亦无半句怨言。我更知道,如果可以,你是再也不想见到我这个人了。而如今,我之所以还在你面前,不是为了赎罪,或求自己的心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是想为你再多做些事,尽我所能地去弥补你。你不要拒绝,这就是我唯一的所想了……”
慕扶兰看着他,没有发声。
他松开了抓着她手腕的五指。
“我就知道……只要被你晓得了,你只会更加地恨我,厌恶我……”
他的脸上,挤出了一道难看至极的苦涩的笑意,声音戛然而止。
慕扶兰凝视了他片刻,摇了摇头。
“谢长庚,你是在赎罪吗?”
她说。
“我感激你终于肯和我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作为对你坦诚的回报,我不妨也告诉你我的所想。这也是我特意追你到这里的原因。”
“人立于世,皆有做不到的难处。对人希冀过多,苛求过甚,便成自身苦楚之源。这个道理,是我死过一回,方明白过来的。上天既叫我重来了一回,恨你又有何用?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对你施加报复,更没要求你的弥补。我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这一辈子,你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谢长庚了。即便你是,我想告诉你,你也不必再继续负罪,更无需这般折磨你自己了。”
“谢长庚,你放过你自己,便如同放过我,叫我得心安。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谢长庚仿佛惊呆了。
他双眼一眨不眨,定定地看着她,整个人宛如石化。
慕扶兰笑了一笑。
“这便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我出来得急,不宜久留,我这就回上京了。你保重,早日归来。”
她朝他点了点头,戴回斗篷帽子,遮住头脸,转身掀开帐门,低头而去。
太监在御帐外远远地等着,看见慕扶兰从里出来,急忙迎上,见她竟连夜就要回京,吃惊不已,转头,见皇帝也未出来,不敢多问,只好陪出营房,跪地相送,看着她登上那驾马车,在一行侍卫的前后拥护之下,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掉头,朝着上京的方向而去。
太监目送皇后一行人马消失在了月光下的夜色里,费解不已,立了片刻,摇了摇头,转身正要进去,忽见营门里,一人纵马而出,附近守夜的士兵,纷纷下跪。
太监认了出来,那人竟是皇帝,再次跪地,还没抬起头,宛如卷过一阵夜风,那一人一骑,已是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慕扶兰靠坐在马车之中,闭着眼,神思恍惚,忽觉身下马车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睛,正要发问,马车的车门打开了。
借着悬于车顶的宫灯放出的光,她看到上来了一个男子。
谢长庚竟然追了上来。
他入了车厢,凝视着她,慢慢地,半蹲半跪,矮身停在了她的裙裾之前。
她有些吃惊。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朝外迅速看了一眼。见同行之人皆已避开,远远跪在路旁。
这样的谢长庚,前所未见,让她觉得极是别扭。
她心跳有些加快,关了车窗,不动声色,悄悄往座位里侧挪了挪,低声道:“陛下,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