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分明觉出了他的杀意,然而他此刻的平静和低笑,又仿佛真是她杞人忧天误解了一般,只叫她生出了万般的惶恐难安。
她在发抖:“我……”
谢危却道:“看你冷得。”
他解了自己身上厚实的鹤氅,抬手披到了她的身上,把她纤弱的身躯裹了起来,又顺手拂开了她颊边一缕垂下的乌发,才淡淡地道:“姜大人很担心你。”
那鹤氅还带着些余温。
山间风大,一下都被挡在外头。
姜雪宁下意识抬手将这氅衣拥了,却觉得这温暖虽裹着她,却隔了一层似的,难进心底。
下头一干天教人等,早已束手就擒。
萧氏那边残兵败将也都相继被人或抬或扶带了出去,萧远更是紧张着自己那宝
贝儿子,喊人把压着萧烨的石头搬开后,便令人抬着萧烨赶紧出去找大夫了,倒是没看见旁人压着萧定非上来。
张遮伤处只是草草裹了一下。
随行而来的兵士不过略懂些止血之法,真要治伤还得看大夫,因而见血不再涌流后,兵士便想扶他上来。只是他摇首谢过,自己往上走来。
谢危垂了手,转眸看见她,道:“你失踪之事并未声张,京中不知,只当你病了。长公主和亲之事已定,倒有些想你。想来你受了一番惊吓,小宝,就近在观中找个地方,收拾出来让宁二姑娘休息。”
这意思是让她走。
小宝怔了一下,躬身答应,去请姜雪宁。
姜雪宁踌躇,看了那头张遮一眼。
谢危便淡笑道:“此次伏击天教乃是我牵头,同张大人还有些话讲。”
原来这次的事情本就是他的谋划。
难怪一切都在掌中。
姜雪宁但觉心中苦涩,虽并不知这后面藏着多少深浅,可猜自己该是坏了谢危一点事的,眼下纵担心张遮,似乎也于事无补。
她欠身再行过礼,这才转身。
移步时望见张遮,张遮冷酷刻板的面上一片沉默,唇线抿直,不作言语。
很快,她去得远了。
头顶的天空越见阴沉,竟是要下雪了。
谢危身上只余下那雪白的道袍,有些畏寒的他,风里立着,便似一片雪,却负手望着下方谷底那些个已经受制于人、引颈待戮的天教教众。
先才接回了弓后,刀琴便带了人下去,在这帮人身上搜寻着什么东西。
不一时,人回来。
却是紧拧了清秀的眉头,低声对谢危禀道:“似是丢了,没见着。”
谢危垂下眼帘,随意一摆手道:“都杀了。”
弓箭手们一直站在上头。
听得他此言,紧紧拉着的弓弦俱是一松,嗖嗖嗖又是一阵箭雨,向着下方早已手无寸铁的天教教众落去,一时鲜血淋漓,全数扑倒在地,杀了个干净。
山谷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谢危于是想,也该下雪了。
张遮看着他这般半个活口也不留的狠辣手段,静寂无言,竟想起前世牢狱中,他受尽酷刑,为自己写下判词后只待秋后处斩,未料那一日倒春寒正冷的天里,迎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已大权在握的当朝太师,还是那般波澜不起。
只是他那时竟觉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深寂悠远,像是大雪盖了遍地,寒枝雀静。
他说,宁二殁了。
张遮不知他说的是谁,只感茫然。
然后他好似才意识到,平平淡淡地改口说,你的娘娘殁了。
张遮如在梦中。
他却还笑了笑,对他讲:她留了话,请我放了你,可叫燕临恨你恨到了骨头里,在她灵前醉醺醺哭了几日,方才摔了酒,提剑要往这边来杀你。张大人,可真是太
厉害啊。
张遮于是感觉坠进了一片云雾,那片云雾又掉下来,化作一片泼天的豪雨,笼罩了接天的莲叶。
恍惚又是避暑山庄午后骤雨里邂逅。
他是那个脾气又臭又硬谁的好脸色也不给的张侍郎,她是那个嬉笑跋扈不作弄人不高兴的皇后娘娘。
她故意踩了他袍角。
他想,若是给他重选一次的机会,他不要弯腰把袍角撕了,且让她踩着,尽凭着她高兴,愿意踩多久便踩上多久。
然后便听见他起了身,让人将牢门打开,对他说:你走吧。
牢门上挂着的锁链轻轻晃动出声响。
张遮穿着一身染血的囚衣,在牢里坐了良久,才笑起来,道:我想去为家母上柱香。
后来……
后来。
张遮远远地看着眼前的谢危,只觉这人于世人而言是个难解的谜团,不过这一世仿佛多了一点子有迹可循的人味儿,倒不像是那远在天边的圣人了。
谢危既不走过去,也不叫他走过来,只是道:“定国公向圣上请命,抢在前面入城,坏了谢某的计划,倒累得张大人遭了一难,还好性命无虞,否则谢某难辞其咎了。”
张遮道:“您言重了。”
谢危道:“我那学生宁二,顽劣脾性,有赖张大人一路照拂,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张遮听着这“宁二”二字,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