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你的起点太高了,高到陆濯奋斗一生,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达到那个终点。偏偏他又是那么执拗的孩子,我又在拖着他的后腿,我实在不想在以后的某一天,再看见他为了追赶上你的步伐,去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家长,可是哪怕全天下最明事理的家长,在心疼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也都是自私的。不信你去问问你的父亲,他从没有阻拦过你们,但他又能不能接受你为了陆濯停留?”
“江序,你很好,你们都很好,但大海里的鲸鱼和泥潭里的蜉蝣,天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如果强求,只会徒增彼此的辛苦。”
“陆濯这辈子已经过得太辛苦了,我只希望他以后过得轻松平安一些,哪怕碌碌无为一生,也没有关系。所以你就当我是个坏老
头子,在临死之前最后求你一次,以后就不要再和陆濯联系了好不好?”
那一天的夜里,陆老爷子还说了很多。
说了陆濯的这一辈子有多不容易,说了陆濯有多倔强执拗,说了陆濯有多沉默骄傲,也说了如果他们再继续再一起,陆濯会面临的那许多问题。
最后陆老爷子说:“我知道你们很相爱,可是小爱国啊,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他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在生存面前爱只能最先被舍弃。”
那天的江序没有回答陆老爷子这个问题。
他一直以为那天让陆老爷子气到脑溢血的原因,是他和陆濯都是男孩子的问题。
可原来却是因为他给陆濯的那份爱,所有人都觉得陆濯要不起。
江自林曾经这样觉得,花哥曾经这样觉得,暗恋多年不愿说出口的陆濯也曾经这样觉得。
甚至就连那个人渣顾珏都这样觉得。
他也曾经理直气壮地反驳过,觉得这些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可如果真的不是问题,陆濯又怎么会在短短两个月里瘦了那么多,陆老爷子又怎么会被气得进了ICU,他那么好的陆濯又怎么会在每一个日夜里都那样辛苦而沉默。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他曾经在十八岁的时候勇敢了一次,可是却险些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许久之后,他走出了陆老爷子的病房,眼泪已经在睫稍干涸。
病房外只等着花哥。
花哥看见他,说:“你跟老爷子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爸把陆濯叫走了,说有话跟他说。还有这个,虽然陆濯没同意,但我觉得还是应该交给你。”
那是一个笔记本,上面的笔记清隽冷冽,是江序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在泛黄的纸页上,一笔一笔地记着账。
今天ICU的费用是多少。
今天拿药的费用是多少。
今天江序往家里添置了什么东西,金额是多少。
今天江序又买了什么过冬的东西,价格是多少。
每一笔,每一目,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最后一行是:[江序的手指今天生了冻疮,我不知道往后该拿什么还]
那个“还”字的末尾轻轻一笔,划了那样无奈又心疼的笔锋。
江序的眼泪晕染开了暗黄粗糙的纸页。
他抬头看向窗外,那场说了很久很久的雪终于在2017年的末尾下了下来。
雪花洋洋洒洒,夹着细斜的雨线,被风舞得兜兜转转。
医院楼下的无尽夏已经尽数枯萎,只有一根瘦高的路灯孤单地竖在街道的转角处,昏黄的灯光疲惫地破开浓重的夜色,雪霰落到光里成了纷纷扬扬的白,但很快就没进了暗处黏稠的黑。
江自林和陆濯正站在路灯下。
江序并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只听到江自林说出了那最后一句:“我从来不阻止江序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是我也只是一个自私的家长,我想要江序过上他应该过的最好的日子。他这次申到了全奖,他不应该被谁留下,还有他手上的冻疮我也很心疼。”
说完,江自林就缓步离去。
剩下陆濯穿着单薄的黑色大衣,双手插兜,独自站在路灯下,雪花兜兜转转,落在他的发梢肩上,少年人的身形向来挺拔清峻,带着一身醒目的傲气,像大漠冬日孤寒的雪。
可是那一刻,那个冷硬又寡言的少年在那场雪里,竟然低下了头,雪花吻上他的眼角,晕染开湿润的痕迹,带起江序从未见过的那一抹酸软的红。
江序才知道,原来少年人的一身傲骨,竟经不起一场晚来的雪。
后来他想过很多次,他为什么会和陆濯分开。
他想,不是因为世俗的偏见,也不是因为家长的不同意,更不是因为难以忽视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而是那时候的他们都太懂得对方的骄傲,也太懂得对方的好,所以在那样的深爱之下,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能为力。
那就是明明爱着彼此,却没有办法因为彼此而变成更好的自己。
兜兜转转,不过是命运使然,他们在最好的年纪遇上了最好的人,却不是最好的时间和最好的相恋。
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和陆濯在一起。
他缓缓走到了陆濯的跟前,学着陆濯的样子,摸了摸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