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岚隐隐约约听到了楚尧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有模糊昏花的色块,眼前的一切都似蒙上了层厚重的纱。
他就一直保持着伫立的姿态,直到风不断翻卷他霜色的发丝, 带走他身上仅有的温度。
“扶岚哥哥......”
忽然, 他听到自己身后有一道声音, 愤怒、焦急、心疼。
“穗岁......”风越来越大, 显得氅衣下的身躯越发消瘦不堪, 扶岚没有回头,他只是很平静地说, “陛下封锁了这里,你不该偷偷过来。”
“我不偷偷过来,你就要把自己耗死在这里, 是不是?”忽然有柔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少女的声音又急又气:“你们俩是又不是没长嘴!有问题就解释啊!”
似是而非的流言,难道还抵得过他们这么多年相伴成长的情谊吗?
“你不明白。”扶岚叹了口气,他想要努力露出一个笑, 却因为脸过分的苍白与瘦削,反而成了一种到了极限、摇摇欲坠的疲惫,“穗岁,回去吧。”
“我不回去!”唐穗岁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她昂着头, 满脸的倔强, “阿尧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从小到大,唐穗岁都是个热烈直白的性子, 藏不住话, 也藏不住事。扶岚和楚尧把她保护得太好, 以至于她虽然聪慧机敏,却仍旧是个浪漫赤诚,爱憎分明的小姑娘。
“穗岁,你相信命运吗?”扶岚忽然问。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唐穗岁刚刚膨胀起来的愤怒像只陡然被戳破的气球,她生气地撇撇嘴,但还是乖乖回答了,“我当然相信命运了,但我只信好的那部分。”
好的那部分肯定是灵的,不好的那部分就是不准!多简单的事呀!
“好。”忽然有冰凉的手指点在唐穗岁眉心,她下意识地抬头,撞入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这双眼睛里似有一片雾霭,像是宝石暗淡,美玉落灰。
唐穗岁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她第一次见扶岚的场景。
那时的扶岚,发丝还没有变为这与落雪一般的颜色,他穿着飘逸的衣衫穿行在这深宫院墙之时,就像天际的神灵踏入了这滚滚红尘间。他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包容的、温和的,只要被他注视着,就觉得高兴,就想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那双一直很美的、很清透的漂亮眼睛,怎么、怎么就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就像是在风雪之中长途跋涉了许久的旅人,找不到去处,也找不到归途,只能在这茫茫冰雪中,永远地痛苦。
也许一直被他保护的太好了所以浑然不觉,唐穗岁在此时,忽然从心间涌上了一种比之前要更强烈的心痛,以及那种莫名其妙觉得自己会失去什么的预感,她抓着扶岚的袖子,不安道:“扶岚哥哥!”
“穗岁......听话好吗?”扶岚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眉宇间的倦怠更加明显,“我很累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唐穗岁终究是先做出了妥协:“......好。”
她伸出手,想要同最幼时一样做出约定:“那我们拉勾。”
从小到大,只要是扶岚拉勾承诺过的事,他从来都不会食言。
扶岚没有同她拉勾,他只是捂住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血顺着他的指缝沁出来,红与白的对比,刺目又可怖。
唐穗岁惊呼一声,想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避开了。
“我回去休息了......”
他只留给她一个消瘦的背影。
唐穗岁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最后一咬牙,快步跑出了鹤台。
扶岚哥哥倔得和块石头一样,油盐不进,她要先去找阿尧,人都已经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能关在这缺衣少食的高台里呢!
*
和唐穗岁相处的那一小会儿,几乎已经用尽了扶岚身上所有的气力,他刚走进殿内,便无力地跪倒在地。
眼前的色块已经开始融成灰色的阴翳,他在地上跪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爬起来。
殿中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找到了属于火折子的位置,蜡烛被点燃,视线中出现了一团像是隔了层厚重纱帘的光。
他盯着那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自己的眼前摊开了掌心。他其实已经看不清自己掌心的掌纹了,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摸索着,感受着自己掌心指纹的走向。
“阿岚的命运线又长又直,一点都没有分散,会快快乐乐,幸福一生的!”
遥远的记忆里,好像有人说了这句话。
只是曾经又长又直的掌纹线,早已被各种各样的伤口划断,变得斑驳,再不如初。
他注定不会拥有那样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