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了燕焜昱一个人,他有些出神,提着的笔上滴落一点墨,污了手边那张纸。
“啪嗒———”
又是一滴墨落下。
燕焜昱回过神来,看着被滴了墨点的纸张,烦躁地将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他盯着那个纸团看了许久,忽然又自书架上的夹层里取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燕王亲启”。他看着那封信,满面复杂,最后垂下眼睫,喃喃自语:
“我确实是视你为友的,但你生不逢时......要怪就怪你的老师太过咄咄逼人.....下了地府,莫怨我......子虚啊......莫怨我......”
他这样说了几遍后,情绪平稳下来,眼里的动摇也消失不见,他将那封写着“燕王亲启”的信抽出来,再次细细读了一遍后放回,然后提笔回信。
墨在信纸上划开第一笔时,燕焜昱心里已经有所明悟,他这是在与虎谋皮。
*
瘟疫解决本是件好事,但南屏乡里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原因是他们的使君被刺杀了,所以解决瘟疫的神医璇霄心情极差,每天冷着一张脸,让人看到了就双膝一软,恨不得跪地求饶。牧淮牧大人更是压力山大,他安排了守备军在南屏乡里日夜交替巡逻,力求不再发生被人钻空子的事。
在使君出事之后,璇霄先生也不再盯着人喝药,而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使君的屋子里,有什么需要救治的病人,也是抬到使君所居屋舍旁边的空房间。
如果仅仅是这样,只能说神医重情重义,决不能称为恐怖,真正令南屏乡众人噤若寒蝉的,是有前不久人闹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刺头和无赖,鼠疫这种灾难前,人性的恶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在棚屋里宣传,说那所谓救命药方是无稽之谈,监督他们喝药目的就是通过这些药加速他们的死亡,只要他们都死完了,鼠疫自然就解除了,那自称璇霄的神医现在不来监督他们,不是因为什么刺杀,而是因为心虚,不然牧大人都派守备军巡防了,他怎么还不放心呢?
因为他们信誓旦旦,再加上鼠疫长久地折磨着人的心智和身体,让人浮躁悲观,这种放在平时都站不住脚的流言在棚屋里迅速流传,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听风是雨,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不少容易被煽动的病患聚集在一起,满脸愤怒地要璇霄付出代价。
等守备军赶到时,那处棚屋里情绪激动的病患已经快要从拦截的门那边冲出来了。
有愤怒不已的———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们就是想把我们全部毒死是不是!”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倚老卖老,就地撒泼的———
“天杀的狗官哟———你们怎么能听信一个江湖郎中的话,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哟———”
“我老婆子还没活够,就要死在你们手里了哟!”
“别拦我,你这个天杀的东西唉———我的腿被你撞断了!”
也有口出恶言,狠毒咒骂的———
“你们做这样的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佛祖睁睁眼吧,看着这些恶人啊,他们该去畜牲道受一辈子苦!”
“你们丧良心!活该这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
......
咒骂声、哭嚎声、混合着撕扯时的响动乱成一团,眼看着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
“退后。”忽而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压过了一片嘈杂,一道人影从棚屋对面的方向走来,牧淮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
牧淮喘着粗气:“听、听璇霄先生的!”
拦截着守备军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动作。
璇霄走到近前:“退后。”
冰冷的气势压下,让人心间发颤,那些守备军撤了拦截着的长戟,逆着璇霄的方向后撤,不少人满脸汗水,鬓发散乱,看着很是狼狈。
静了一瞬的病患爆发出更嘈杂的愤怒———
“就是你要毒死我们?!”
“你现在是来向我们解释的吗!迟了!”
“我呸!你滚!滚啊!”
......
挤在一起的病患,一张张脸上满是怨恨,或许有人意识到了不对,但那又如何呢?他们压抑了太久,他们需要一个突破口,他们在咒骂中疏解郁气,释放情绪,让自己舒坦,至于被骂的人会如何,他们并不关心,毕竟法不责众,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恶意不断滋生蔓延,伤害他人的权利令人着迷上/瘾,有人骂着骂着不畅快了,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那个东西在半空中被劈成两半。
“你是不是要对我们动手!”
“杀人啦!杀人啦!”
“他要杀人灭口了!”
兴奋的恶意在脸上凝固,害怕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