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外的人听到推门声后, 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吓得一个哆嗦, 不由自主地站直:“璇霄先生!”
“嗯。”被称为璇霄先生的男人似乎心情很不好,他手里拿着几张纸, 声音语调比冬天的寒风还冷, “让牧淮来见我。”
“是......是!”守门的人应了一声后连忙向一个方向跑去, 看样子是去喊人了。
不一会儿, 牧淮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他的运气不错, 即使呆在疫区, 又常常在重病患身旁穿梭,也没有什么大碍。
牧淮走到近前长长一揖,神色恭敬:“璇霄先生找我有何要事?”
“药方。”璇霄似玉的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纸上落满了字迹, 语气如平常一样没什么起伏。
牧淮接过去, 顺口问:“是进一步抑制瘟疫蔓延的药方吗?”
“不是,是解决的药方。”璇霄说,“根据我写的分类使用,重病半月,轻病五天。”
“解决的药———”牧淮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顺嘴就接上了话, 慢一拍后, 他才反应过来话里的内容,“———解决的药方?!”
“嗯。”璇霄仍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仿佛他随手给出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东西,而不是数万百姓救命的希望。
牧淮的脸忽然涨得通红,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能语无伦次:“多谢您!多谢!我替百姓谢您!”
“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你们。”璇霄微微蹙起眉,那张高岭之花般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悦,“噤声,你吵到他了。”
牧淮满腔感谢的话戛然而止,他当然知道璇霄话里的意思,从进入南屏乡后,神出鬼没的璇霄先生便与使君大人居于一室,使君大人为重病之人诊治,劳心劳力之下染上了瘟疫———那夜夜难以抑制的咳嗽、染血的帕子......无不透露出令人忧心的状况。
璇霄先生与使君大人相交莫逆,为好友夜以继日研究救命的药方,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但璇霄先生这般急迫,让牧淮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念既此,牧淮小声问:“使君大人......是不是不大好———”
“我会保他无虞。”璇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让他把未说完的话生生停在嘴边,不敢再多吐露一个字,“没人能从我手里抢人。”
阎王也不行———牧淮下意识地在心里为他补上后半句。
“去向丞那里。”
璇霄转身离去,牧淮在呆愣之后立刻跟了上去,那份药方在寒风中被吹得哗哗作响,一如他此刻激动的心。
*
“醒了!醒了!”
卫琇睁开眼睛,眼前是模糊的色块,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看清他上方焦急的脸。
肺腑之间,从呼吸开始,铺天盖地的疼痛汹涌而来,卫琇疼得想呻/吟,张嘴却只呕出一大口血。这次吐血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接连不断的鲜血自他唇齿间涌出,他眼前又开始模糊了,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身体陷入了一种飘然的、倦怠的感觉中。
忽而胸口一痛,手背上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卫琇的意识被再次拉回。他无神的眼睛转动着,声音低微到难辨:“......阿晔......”
卫晔红着眼眶,死死攥着卫琇的手:“我在......阿兄......我在呢......”
卫琇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与卫晔一起吃饺子和赤豆饭的场景上。但现在他醒来时,却回到了未陷入长久昏迷前经常居住的寝殿内———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或许......是他的时间到了。
他的身体早已衰败不堪,所有人都说他活不到冬至。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他用意志拼命支撑着,他想,他至少要与卫晔一起过个冬至———从他们分别后十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一起贺过冬。冬至避疫鬼,防灾祛病,他希望阿晔往后余生平平安安,康乐一生。
“......别哭啊......怎么哭了......”卫琇想抬起手像幼时一样给他擦眼泪,但他的指尖只颤动了一下,却无力抬起,“......别哭......”
“阿兄......阿兄......”眼泪顺着卫晔的脸颊落下,一滴滴砸落在卫琇身上,晕开点滴深色,“你再撑一撑......”
卫晔从跟着卫琇回卫国的那一天,就知道卫琇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但卫琇病怏怏地支撑了半年,让卫晔都生出错觉来———卫琇只是身体不好,经不得劳累,只要认真调养,他说不定会好,说不定能长命百岁。
然后......分别就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卫琇胸口的起伏已经很微弱了,他的目光也在涣散,血沾在苍白至极的脸颊上,像玉上生了无可挽回的瑕疵。
卫晔从没有一刻像这样清晰地认知到,他正在看着与他血脉最为亲近的兄长一步步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