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话后,刘蘅不仅不生气,反而还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疾恶如仇的性子,倒真让人佩服。”
初入官场的愣头青往往都是一腔热血,四处闯祸,最后不是吃个大亏,就是师长在身后跟着收拾烂摊子。
这位代巡使乌子虚是新燕王眼前的红人,又是司徒宋兰亭唯一的弟子,才华横溢,容貌极佳,虽说是寒门出身,但想必也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还没被宋司徒收为徒弟的时候,就敢在争魁比试上气得曾经的五皇子吐血败落,如今对上他这个对瘟疫知情不报的郡守,这般作态想来也正常。据他收到的一些传闻说,这位代巡使是因为不愿自己的老师深入险境,才主动请缨。若传言有几分真实,乌子虚对他这个态度,就更说得通了。
“你去回代巡使,就说我已备好了昌黎郡所有县的染病名册,只是数量多,分类细,不好轻易挪动,免得有所混乱或遗失。”刘蘅不急不缓道,“昌黎郡百姓遭瘟疫之事,我也是日夜难安,如今听闻代巡使至,我已免冠徒跣侯于堂中,还请代巡使以昌黎郡百姓为念,勿因我一人之失怪罪百姓。”
他慢慢地说完后,又问跪在他面前的引路人:“都记清楚了吗?”
引路人朝他磕了一个头,道:“属下记清楚了。”
“嗯。”刘蘅轻轻地放下茶盏,“去吧。”
在引路人离开后,刘蘅起身摘下了自己的官帽,又脱掉自己的靴子,赤脚踩上了冰凉的地面,寒气顺着他的脚底一直传到他的指尖。刘蘅像感觉不到似的,静静地坐在桌边,敲了三下桌面。
房梁上依稀传来些许动静,刘蘅头也不抬:“按第二个计划去做。”
*
祝凌跟着去而复返的引路人跨进了郡守府的大门,她身后跟着十个御医,人人面色凝重,仿佛要去的不是什么郡守府,而是杀人不见血的龙潭虎穴。
出乎祝凌意料的是,郡守府里没有什么奇花异草,也没有什么假山奇石,除了占地面积不小外,所有的东西都只是寻常。郡守府里伺候的人也少,一路行来,他们几乎没遇到几个婢女小厮,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在回响。一行人沉默而又安静地行到中门,引路人停下,朝他们行礼后就离开了。
这种安静又略带诡异的氛围,让人不由得心底发毛。
“使君......”李箫声作为十名御医中和祝凌最相熟的人,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们真的要去啊?”
其他九名御医虽然没说话,但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为什么不去?”祝凌反问,“昌黎郡守不是已经说他准备好了染病名册吗?”
“说是这么说———但官场......”李箫声恨不得将自己的担心灌到眼前这位使君的脑袋里,“都是些老狐狸,话三分真七分假的。”
言外之意就是,使君你不要太过相信这位昌黎郡守了!能做出将瘟疫这种大事瞒下不报这般久的人,怎么都不可能简单的!
“我是陛下亲封的代巡使,燕国上下皆知,瘟疫的事情早就瞒不住了,他还敢对我做些什么?”祝凌拍了拍李箫声的肩,提步往中门里走,“你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之后怎么救治百姓。”
李箫声:“......”
李箫声心里苦,但他不敢说。
他们这位使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傻白甜啊!他硬着头皮跟在祝凌身后,在心里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就这样,几个人终于走到了里面待客的内堂,内堂的地面上此时正跪着一个人,免冠徒跣,嘴唇和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冻得有些发乌。
祝凌在内堂的门口停下:“刘蘅?”
“正是下官。”刘蘅叩首不起,“使君所要的染病名册,已尽在此处。”
内堂两旁的桌子上,右边放着叠好的官帽、官袍和郡守玉印,左边放着一本册子。祝凌走到左边的桌子前,从桌上拿起册子翻了翻———这本册子上写的是这六个县的总体受灾情况。
昌黎郡一共有六个县,分别是御城县、苍县、磐县、长康县、抚宁县、安邑县,六县之中,御城县染疫人数最少,其次是长康县,染疫人数最多的是抚宁县,染病者有四千众,死亡近两千。
祝凌捏着册子的手骨节发白,她的声音也是沉肃的,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你知道因为你的知情不报,死了多少人吗!”
“下官知道。”刘蘅仍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下官万死不能偿罪,但百姓无辜,求使君派人去救救百姓!”
“不用你废话!”祝凌压了压心间的愤怒,问道,“详细的记载在哪里?”
刘蘅知无不言:“出中门后向右拐有一间小院,院子里堆着的便是六县的详细资料。”
他再次叩首,道:“我知我罪无可恕,已向陛下写好了认罪的密折。但昌黎瘟疫非我一人之过,还有他人也参与其中,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使君屏退左右,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