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念了十几页后, 老和尚睁开眼睛,对着她摇了摇头。
祝凌:“......?”
“有人来了。”他的目光望向他们两人来时的方向,那条廊道里, 隐约有木轮压过青石地面的声音。
本来优哉游哉坐在一旁喝茶的曾烈表情一变,他端起自己的茶杯, 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屋舍, 脚尖一点飞身入内, 然后反手一钩,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无比自然。
三人瞬间变两人。
祝凌默默地合上书,她的目光也看向廊道的方向,廊道的尽头, 转出来一个坐着轮椅的清瘦身影, 是燕国大皇子燕焜昱。
燕焜昱推着轮椅, 压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缓缓向他们的方向行来,祝凌起身对他行了一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她一开始以为来的人会是三皇子燕弘荣或是四皇子燕君信, 但后来想想, 她现在的身份, 还不值得这两位皇子屈尊降贵。
“子虚不必多礼。”隔着一段距离,燕焜昱虚虚地扶了她一把,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老和尚,“见过通明大师。”
老和尚对他点点头:“大殿下寻我,我可有要事?”
不论燕焜昱要找谁,他这一句话之下,都默认了是来寻他的。
燕焜昱怔了一下, 没想到老和尚会这么说。他的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指修长,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的筋络,他抚了抚自己膝盖上的绒毯,问道:“敢问大师,这世间......可有公平?”
听起来两人像是要秘谈的样子。
祝凌起身:“大皇子殿下看起来要与通明大师详谈,我便先告辞了。”
没等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再开口说些什么,祝凌便走向了那条廊道的方向。
在祝凌离开后,老和尚不答反问:“殿下觉得呢?”
燕焜昱摇了摇头。
“若要绝对的公平,这世间是决计没有的。”老和尚短促地笑了一声,“但殿下若要的是相对的公平———大多数情况下,也是没有的。”
燕焜昱问:“为何?”
“我随意举些例子。”老和尚说,“比如有人遇到招揽,若是不想应,就是“一臣不侍二主”,若是想应,就是“良臣择木而栖”,若以前者的要求来看待后者,那后者便是奸臣,若以后者的态度来对待前者,那前者便是愚忠;遇事若是想坚持,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若是想退缩,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二者孰高孰低,谁做得更对?”
燕焜昱:“这些难道不应该就事论事吗?”
“易地而处,就事论事,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被人所诟病。”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我年轻之时游历天下,曾见一家两小儿争一物,在双方都不愿意放弃的情况下,请长辈裁断那物到底该属于谁。”
“若大殿下是那两小儿的长辈,大殿下会如何做?”
燕焜昱道:“若是以长幼论,当予长子,若是以手足论,该予幼子。”
他微微露出一抹苦笑:“但无论是给长子还是给幼子,始终都会有一人不服。”
他说的不仅是那故事中的两小儿,更是他自身的处境。
老和尚重新闭上眼睛:“殿下既已心如明镜,又何必再问?”
燕焜昱仍旧道:“我心中仍有迷障,还望大师解惑。”
老和尚闭着眼,摆明了拒绝的态度:“我本来就是被燕王囚在此处的普通僧人,如何解殿下心中的惑?”
燕焜昱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蓦然收紧:“若是以离开此处为条件?”
老和尚再次叹了一口气,却道:“贫僧力有不逮。”
......
祝凌重新穿过昏暗的廊道,走到了那座大殿里,出乎她意料的是,大殿里,明明前去大殿解签的洛惊鸿也在。
她一出来洛惊鸿便看见她了:“乌兄———”
祝凌回礼:“洛兄。”
洛惊鸿见她时背对着大皇子带来的人,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左眼写着“倒霉”,右眼写着“晦气”:“正巧在路上遇到前来普照寺见通明大师的大皇子,大皇子见我孤身一人,为防我无聊,便让我与他同行。现在正好遇到了乌兄你,我们不若一道等等?”
他前面的语气还略带沉郁,后面就变有点兴高采烈起来,看起来是十分不愿意与燕焜昱同行,祝凌的出现,正好给他找了一个一同受苦的对象。
祝凌闻弦歌而知雅意,趁着老和尚拖住了燕焜昱,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本来应该陪洛兄在此处等候大皇子的。”祝凌站着的角度面对着燕焜昱带来的人,她脸上露出一点遗憾的神色,“但不巧的是,我与曾夫子约好了要一同返回,现在也不知夫子去了何处,我便先行一步,去寻他了。”
洛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