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秋天色彩丰富,紫云山上尤其如此。尽管枫叶还要一个月才能全红,但九月的金戒光明寺已经将赏秋人渲染的如痴如醉。
然而,今日的光明寺中无人欣赏这如画秋色。正亲町天皇召集的光明寺之会经过一个月的筹备,在天正十二年的九月二十六召开——天皇本人就在屏风后面坐着。
屏风前面的太政大臣二条昭良先摸了摸头顶那一撮小小的发髻,然后将自己的身子在叠席上完全俯伏:
“诸位武家!自神祖都於橿原,列圣以降,大神之裔称皇百世也。皆因平户船来,大明来使敕令朝廷废黜天皇名号,欲绝我等根本。今日请诸公来,共同参详,以求......”说道此处,二条昭良的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羽柴秀吉看了一眼对面的织田信孝和他身边的柴田胜家;又看了看织田信雄和他身边的德川家康。本能寺之变后的织田家势力的家主今日都在此处。
除了这些顶尖的武家势力,还有长宗我部远亲和岛津家等零散几个还没有被织田家势力统一的势力——他们能够参加光明寺之会,倒是羽柴秀吉没有想到的。
二条昭良的话音落下好久,织田信长死后打的难分难解的三派最大势力的领头人仍默然不语。他们从各自的老巢带兵入京,参加光明寺之会,是不想在政治上被动,但为了只剩下些光杆公家,穷的已经快要饭的天皇来对抗正在向京都进军的一万五千明军——在座武家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二条昭良仍俯伏在那里,屏风后面的正亲町天皇粗重的呼吸表明,陛下的疾病和他的心情一样沉重。
土佐公家的一条内基见众武家都不发话,才要出声,坐在众人下首的近卫前久已经慷慨说道:
“日本与中国,以下愚观之,以小事大则有之,以臣事君则未也。”
“秦汉以来,我国壤地褊小,慕汉大受封,此不必讳!中国隋帝与我书曰:皇帝问倭皇好。足证邻国之辞矣。唐宋通好,来而不往。偶一遣使赍书,或因议礼不就而去。”
说到此处,近卫前久声音一下高了八度:“以元之强,越海远征,而一朝覆灭。明成祖树碑寿安镇国之山,封足利义满为王,而不知乃其将军。虽义满称臣纳贡,于日本则为僭窃——如今万历狡童,好自夸大,视日本为属国,来使诘问,其实日本何曾藩属明国?”
这番慷慨陈词说的有理有据,但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在座武家都知道讲道理是没法给急如星火一般的明军交代的。留给近卫前久的,仍然是难堪的沉默。
萨摩藩的岛津家正在九州跟凌云翼虚与委蛇,被凌云翼提出的各种后勤补给要求折磨的欲仙欲死。因此家主岛津义久没有来参会,派他的弟弟岛津义弘为家主代表。见众武家不语,他忙出声问道:“未知明军前来,除了诘问陛下,还有别的要求吗?还有,既然他要来颁旨,为何绕远路先到九州?”
说完话就一直如同蛤蟆一般趴在叠席上的二条昭良见终于有武家搭腔,忙直起身子回答道:“义弘殿下,明军为何在九州上岸,吾等不知原因。至于您所问第一个问题,大明皇帝诏书未颁之前也未能确认。不过今日所言都是明军进入平户之后,钦差凌云翼与城主松浦镇信说的。他还说——”
羽柴秀吉终于出声,插嘴问道:“他说什么?”
二条昭良道:“凌云翼说,‘国朝洪武四年,日本国遣使僧祖朝贡。七年,复来,未曾带表文来。至三十五年复来,诏定为贡期,十年一贡。日本与大明藩属之份定矣。’”
二条昭良说到此处,拿出松浦镇信给他的信来,读道:“‘其后,成祖嗣登大宝,日本或二三年,或五六年,贡无定期,皆诏至于京师,燕赏优渥。朝廷待日本不可谓不厚也!’”
“‘至嘉靖二年,日本遣臣持正德时堪合至宁波市舶司,使者宋素卿与宗设、谦导等互相诋笑,宗设持刀鎗铳格杀宋素卿等,暴起为乱,大肆焚掠,宁波几为所屠!’”
“‘其后日本倭寇犯边无数,中华脂膏,焚掠无算;皇帝赤子,悬于锋镝数十年!今日本钦差来此,尚有这笔大帐要与你家国王算一算!’”
吐出一口长气,二条昭良又如同蛤蟆一般趴在那里,不敢看在座众人的脸色。
在座武家听了二条昭良转述凌云翼的话,个个目瞪口呆。近卫前久肝胆俱裂,几乎是嘶吼一般道:“昔时大内家和细川家所犯罪过,为何要让陛下承担?!劫掠中国的,都是些海盗、浪人之属,陛下又何曾享用一文?大神哪,您开开眼!陛下,陛下!”
近卫前久这个在战国诸侯间折冲樽俎的外交家,不知是否真的如同他表现的那般忠君,但嘶吼出来的声音已经带上哭音,让在座的公家、武家都心有戚戚。
屏风后面的正亲町天皇没有出声,呼吸声也不再粗重,大臣们已经听不清楚了。一条内基担心他出了事,探头往屏风后面瞅了一眼,随即又缩回了脑袋——看样子天皇问题不大。
羽柴秀吉鼻子里发出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