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只是个借话的幌子,有想说的话是不需要酒的。
盛玄怨同陆予皓在青枫镇的一家小酒摊坐了下来,陆予皓要了坛酒,自己却点了壶茶,摆手笑道自己不经喝,若真想聊些什么还是茶水提神。
盛玄怨又在店小二手中将酒退了回去,点了碗水,回道,他也喝不来酒,不必浪费。
盛玄怨端着有些温热的杯子,问:“陆公子,你怎知我有话问你?”
陆予皓摇晃瓷杯,勾唇:“盛小兄弟虽未开口,眼睛却问了。”
盛玄怨沉默片刻,饮下半杯汤水。
“你想问我师妹的事。”
“不然呢?”
“你喜欢她。”
“对。”他捏着杯子,低头只见水面上映着的半片天空。
陆予皓不禁莞尔:“早就听闻盛三公子相貌非凡,怎么还会因为讨不到姑娘的喜欢而愁心呐。”
盛玄怨抬头瞥了他一眼:“陆公子莫揶揄我了,这种事情……我不擅长。”
陆予皓哈哈一笑,呷了口茶。
“小五她……是个好姑娘。”陆予皓转动茶杯,让茶水拖下附于瓷壁上的叶,片片悬在其间,“与‘琼亦’、‘陆溪言’这些称呼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唤她‘小五’师妹,我从小就拿她当妹妹待,她也是……我最愧疚和不能原谅自己的因。”
盛玄怨皱眉。
陆予皓闭起眼,似在回忆:“她同你说过自己惧怕鬼怪吗?”
“知道。”
“是我的过错。”陆予皓摇了摇头,“小五是被我族外门的杂役陈巡收养的弃婴。我年少之时捕了一只恶鬼,因修行不精,它挣脱封印跑了出来,碰上了年幼的小五,纠缠了她几天几夜,直到恶鬼被重新封印。”
“那时她才六岁,遭鬼魅缠身,高烧几日,噩梦不断。不仅沾上了鬼气,还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心结,此后,她再见不得鬼怪。”陆予皓长长叹了一息,“哪怕以她现在修为是完全不用担心寻常鬼邪近身的,可真正碰上了,她连剑都拿不动。”
盛玄怨回忆起了他初识琼亦的那夜,她跌坐在小树林中,原来想要吞噬她的不仅是那缢鬼,还有心魔。
“那她除了心病,染上鬼气后是会引鬼作乱吗?”
“苏家长老和你说了?”陆予皓道:“确有此事,小五她自小沾上鬼气后,较常人更加亲鬼一些,或者说,是鬼邪愿意亲近她。不过放心,一般只会招引些小鬼残魂,不会引来什么恶灵的。”
盛玄怨松了一息。
“这么关心她呀?”陆予皓笑眯眯地支起身子。
“……”盛玄怨抿了抿唇。
“关心她就不要让她看到恐惧之物,不要让她担心受怕,更不要让她因为你而痛苦。如果你做不到,趁早离她远一点。”他说着时,语气陡然变重。
陆予皓是看着琼亦长大的,在她没有朝自己走来,而是回头去看盛玄怨时,他就已经明白,小丫头心里已经装有别人了。
盛玄怨定定道:“我会的。”
“那就好。”陆予皓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又听他问:“敢问,她是何时被令尊收为徒弟的?”
陆予皓思索一阵:“似乎是五六年之前,那会小五才十岁,因天资好,被阿娘破例看中了,劝着阿爹收徒。”
盛玄怨眉尾轻轻上抬。
“后来,阿爹愿意收她做徒弟了,她却不肯拜师,被人按在宗祠里,跪了好些日,最后才松口答应,更了名字。”陆予皓话音有些低:“这些她受的苦,说出来你听着也难受,可是,我阿娘当初执意留她,并没有看走眼。”
“她五年修道足以抵上我十年刻苦,是天生该走这条路的好苗子。”
他又道:“实话与你说,小五她无亲无故,只在外门有个干杂活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她一直想查明自己的身世。你一个名声在外的大族少主,不怕被人说闲话,可她是抵不住的。”
“盛兄,你能懂我这话的意思吗?”
盛玄怨眸光深沉:“我懂。”他道:“至于那些话,若真有,我会替她抵上的。”
陆予皓松了口气:“那就好,你也被别她每日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儿骗了,其实她心里藏着很多苦都不肯轻易说出来。”
“嗯。我知道,她喜欢藏心事,人却很通透。”盛玄怨说着,想到了琼亦往日与他说过的话,在她无意间说出的只言片语,在青枫镇的街道旁,在小洼村里,在那无人的学室中,她告诉他的那些话。
陆予皓望着所剩无几的杯盏,笑道:“聊了那么多,现在该问问你了,是怎么中意上我家师妹的?”
盛玄怨一怔,“我……”他撇过脸去,“有一日,我去学府南边的偏僻处练剑,听见山上有人在唱歌,循着歌声去,就望见了她。”
她在晨曦中回首,眸子里进了光,像冬日里揉碎在暗淡天光下的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