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川不由暗暗吃惊,他没想到,会在一个十五岁小女孩的脸上,看见这种成熟到近乎老僧入定的苍然神色。 这孩子,一点也不像十五岁,更不像素州贫苦村子里长大的。 正想着,忽听甄玉道:“舅舅,有句话,玉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晏明川回过神,他笑道:“和舅舅还有什么不当讲的?有话你就直说。” “玉儿想问,天香馆这件事,如若不幸,真的发生了……”甄玉说到这儿,略微停了停,才又道,“舅舅,您会怎么做呢?” 晏明川一愣,他神色郑重,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派出一切力量营救伤患,开放所有医馆,向周围郡县购买必须的烧伤药物,同时追查纵火者……当然了,最后一步,就是上表请罪,等待圣上的处置。” 就是说,他一点都没想过自尽,甄玉暗想,也对啊! 晏明川这种心怀家国的人,怎么会丢下受伤惨重的澜蔷百姓,一个人躲起来畏罪自杀呢? 舅舅是不可能选择自杀的,尤其是重责在身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了。 那为什么前世他会自杀呢? 甄玉忽然心中一动! 前世天香馆大爆炸,整个澜蔷乱作一团,包括永州都督府,肯定也被卷入其中,大量人员被派往现场救援,都督府成了一座空府,突厥人完全可以趁虚而入。 晏明川应该是被人趁乱杀害,狡猾的凶手又将现场伪装成了自杀……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里应外合,突厥人又怎么做得到呢? 甄玉越想越心惊,晏明川分明是个细致谨慎的人,按理说,他应该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理得犹如铁桶一般才对。 难道说,这密不透风的督府衙门里,还有突厥的内应? 见她小小一个人,低着头沉思的样子,晏明川不由觉得几分好笑。 他笑问:“怎么了?又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 甄玉抬起头,却没笑。 “舅舅,您考虑过没有,突厥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明川一时被她问愣住了,他喃喃道:“突厥人烧杀抢掠,什么坏事不做?” 甄玉摇摇头:“不。人做坏事也是要付出成本的。突厥这次不惜血本,妄图在澜蔷造成巨大的破坏,他们一定想得到些什么。杀死一些澜蔷的百姓?毁掉澜蔷十几间商铺?间接抬高今年澜蔷的粮价?这些都太低级了,也动摇不了大祁的国本,他们的目的绝不在此。” 晏明川望着侃侃而谈的外甥女,忽然脊背一阵阵发凉! 他不光是为了十五岁的小外甥竟然思考得这么深,也是为了甄玉的推断——这后面,分明有突厥人的一个大阴谋! “说到动摇国本,只有除掉一个人,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谁?!” “您。”甄玉的双眸,紧紧盯着晏明川,“舅舅,您想想,一旦天香馆真的炸了,澜蔷会是何等一副惨状?满城百姓要死多少人?到时候,圣上会如何处置您?未来朝中,还会有您的位置吗?如果您被贬官,您的部下、门生、故旧知己……全都会被牵连。还有外祖父和姨妈他们……” “你不用说了。”晏明川寒声道,他一摆手,“我明白了。突厥人真正想对付的是我。天香馆那十六坛地龙髓一旦炸了,我这个永州都督也就做到头了。轻则贬官,重则流放。” 甄玉轻声道:“朝中本来就有人针对太子,针对晏家。按照我的推断,澜蔷出事,您非常有可能被流放。一旦离开京师,舅舅,您的仕途,不,包括您的生命,就都结束了。” 一灯如豆,灯影下,一舅一甥相顾对坐,一时俩人竟都无言。 近端午了,天开始炎热,但是湿透晏明川后背衣服的,却不是热汗。 而是冷汗。 其实道理他都懂,用不着甄玉提醒,只是晏明川沉浸在“破了突厥毒计”的欢喜中,竟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这后面的深意。 见他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惊惧,甄玉赶忙缓了缓语气,柔声道:“好在如今,舅舅防患于未然,这两天您派人搜检澜蔷城,又下了戒严令,作乱的突厥人肯定闻风而逃。” 晏明川怎么会听不出她在宽慰自己?他苦笑道:“玉儿,舅舅这条命,不,应该说你外祖一家,都是你救的。” 甄玉却摇头道:“舅舅,我不是在表功,我恰恰是在提醒舅舅。” 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牢牢盯着晏明川:“若我是优蓝太子,绝无可能就此收手。一击不中,我会再试一次。既然无法摧毁澜蔷城,那我就干脆把全部力量,只用在你一人身上,无论如何也要取你的性命。” “……” 甄玉